青梅却不似她那般紧张,美目瞟去,三百秀女,能入目的又有几个?防住了身边这个最是野心勃勃的薛宝钗,余下的那些还有什么忧心的!
不过是三五日,三百秀女却相混的不错,宝钗难免窃笑不已。
吴贵妃的本家妹妹吴芳颜,锦乡伯府的韩又芬,加上治国公府的陈青梅,睁眼看去,最是出挑的这四个女子不几日就搅的火热,那青梅每每连自小相跟着长大的马秋芳都扔在一边不顾。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晦之时,储秀宫中宝钗辗转反侧,悄悄披衣下床,手中握了一张清香四溢的薛涛笺。
宫门紧闭,昏昏欲睡的守门丫头脑袋一个劲儿的点了又点,黑黢黢的夜色更加神秘莫测。轻轻的拍打两下,惊的那丫头忽的睁开双目,满面怒气。
“哪个天杀的大半夜的打搅姑奶奶睡觉!”想来这丫头也不知是那年选秀时满怀希望的留在宫中等着熬一个出头之日的,久了难免更不把这些年幼无知的秀女放在心上。
宝钗伸手入怀,捏出一枚十两的银锭,做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道:“温嬷嬷睡的沉,这是给姐姐的一点儿意思!”
宫门吱嘎一声,殿里大铺上秀女们抓耳挠腮的睡姿不雅,受尽宠爱关照的吴芳颜韩又芬等等也是朦胧不知,宝钗却是悄然摸索出去。
还好风藻宫离储秀宫不远,更有抱琴悄悄的等在半道儿的朱玉亭上,相比那许多来年三分姿色都没有的大家闺秀,宝钗不但与六神无主无缘,更因了长久的筹备而满面春风。又兼贤德妃的百般爱护,一飞冲天似乎是咫尺之遥。
“姑娘!”抱琴远远望见宝钗过来,即便快步迎上,“姑娘今日如何?”
宝钗深深福了一福,赧然笑道:“请姐姐代宝钗谢过娘娘,今儿温嬷嬷才将宝钗叫去了雅兰苑,娘娘大恩大德来日再报!”
“姑娘说哪里话!”抱琴急忙扶起宝钗,笑吟吟的道:“姑娘可是娘娘的亲妹妹,自家人怎么能不帮扶着自家人,哪能叫那些邪门歪道的进来了,日后不也是没个帮衬不是?”
宝钗微微点头,有些急切道:“姐姐可知皇上何时才去储秀宫?”
“这个女婢可不知。”抱琴恭谨的说到,“姑娘也快些回吧,叫人看见了不好!”
夜色如魅,展眼宝钗便不见踪影,抱琴原地定定的站着。
“发什么愣呢!她就是仙女儿,还把你的魂儿勾去不成?”贤德妃冷冷的声音忽然出现,那抱琴恍惚间就是一个冷战。
“娘娘……夜晚天凉,您哪儿能出来呢!”抱琴急忙扶住元春,小心翼翼的踩着小碎步,飘飘摇摇的就是回了风藻宫,只是孤枕难眠,焚香净手的强压住烦躁,端坐在那尾焦羽琴前凝神拨动,竟是有些如泣如诉的意味板着许多人酣眠。
“娘娘,奴婢原想着你要怎么样做呢,就这么叫薛姑娘贿赂嬷嬷们,能把她赶出去么?”抱琴猜出元春的心意,忐忑的问到。
元春冷笑两声,手中潺潺琴音不断,“治国府里的那个马秋芳是威远将军的独女,人精一个的,不会甘心待在那张又脏乱的大通铺上的。”
“可是,万一皇上亲自去看了呢?”
“留下,那就要她知道是我贤德妃出的力才能留下的;走,也要她感念本宫的恩德!”元春倒是颇为自负。
抱琴抿嘴一笑,大小姐的本事那自认非同一般,从一个宫女升到贤德妃是何等荣耀。何况当今又没有皇后统领后宫,正一品只有四位,非别封为贵、淑、德、贤,而她家小姐的封号的尊贵则更是口不能言的。
“知道你在为本宫担心……”元春柔声道,“皇宫如此之深,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你真心陪伴在本宫身边,这日日夜夜的清冷,夜夜日日的凄凉,本宫也乐意看到有自家姐妹进来相伴,只是那宝钗却不行,她的美实在是像极了杨贵妃。本宫不敢想象……”
“可是娘娘怎么还教薛姑娘尽心尽力的打扮,咱们当今选秀女不是最看重德的么?”抱琴疑惑不解,停顿良久,依旧是答非所问,苦涩道:“但是……皇上一定也不喜欢,皇上他心里有人……”
人不寐,黄花瘦。秀女香,招来蝶缠蜂绕,终不免钩心斗角里,胜了张三败了李四,留那王五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风藻宫里忽然的宾客盈门,一众一众的宫女纷纷静默不敢言,里头各家的主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十分热闹。
“元姐姐,你们家的那个薛大妹子怎么见天儿的给嬷嬷们送礼啊!这可是贿赂的大罪,最有伤风化的!”
“就是,就是,这岂不是坏了祖宗的规矩!”
“她到底是商人之女还是娘娘家的姑娘?”
“咱们当今选妃可最注重的是人品……”
元春心烦意乱却只能故作镇定的微笑如故……
“皇上驾到!”总管太监尖利的嗓音倒在其次,怎么姊妹们才不过刚刚到了风藻还不待声讨完毕,皇上紧随着就来了。
水澈一身黄袍,玉树临风的真不愧是真命天子人中龙凤,行动处凛冽生风,端坐时威严毕现,谈笑时如之长兄。圆目旋转,众女之心已是了然于心。
却是不得不装作毫不知情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罢,正好是趁机刹刹她们的性子,漠然道:“储秀宫乃是皇宫禁地,各位嫔妃非是有令不得私自进出,秀女更是无故不得外出,怎么你们竟然连里面的一针一线放哪儿都知道了?”
说是嫔妃,却是毫无肌肤之亲的,众女不免底气不足垂首无语,气的水澈拍桌怒道:“好大的胆子!都嫌宫里住的腻了不是?”
究竟是在风藻宫里,元春颤声道,“臣妾不敢,还请皇上明察!”
“你敢不敢的朕怎么知道?”水澈怒气不减,“不是都口耳通天吗,朕现在还就领着你们去储秀宫了,谁的人敢多走一步试试?”
唬的众女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远远的竟是迎上太后等在前面,看这阵仗保不定等不到端阳节后就能将这秀女的位份择优而出。
踏进储秀宫,风景物事便不似它处的明丽清朗,花花木木的都是极其简单黯淡,倒是衬得秀女们更加五彩缤纷花枝招展。
吴贵妃周贵人等暗暗瞧去,呼啦啦的一大群所谓秀女倒是也并不怎样,那些涂脂抹粉样子十之八九却是丑态毕出。
皇家选秀,也只不过是偶然能看见几个出挑的,更有四个素净淡雅的秀女反而极其出色。
皇上眼神扫去,竟懒得再看一眼,宁太后见状不禁莞尔,笑道:“哀家今儿不过来逛逛,才刚刚温嬷嬷说了,有个薛姑娘最是知书达礼贤惠温婉,还不快出来叫哀家看看?”
一听此言,那陈青梅吴芳颜等忙推宝钗出来,悄声道:“三百秀女,偏偏单单你一个姓薛的,日后飞黄腾达了,千万别忘了姐妹们!”
羞的宝钗更是脸上潮红一片,却是大大方方的莲步轻移,袭来阵阵浓郁郁的香气。
倒是比那些庸脂俗粉强些,太后心中默想,皇上的心意早便知晓的,替他叫出来,那圣旨却还要他自己下。若是太后下旨把商人之女全给打回去,那么宁家的麻烦只怕不少。
多说此言,恰为证实春纤所言非虚,至于其中马秋芳韩又芬陈青梅吴芳颜等等,却是日后获封的秀女,梦儿费心记下,实在是要世人先知,已彰其美德。
“薛宝钗本是金陵薛皇商之女,又乃荣国府中教养,品貌端淑,文采斐然。然自储秀宫月余之察,略有结党营私贿赂上官之嫌,于我朝风化有碍,于后宫礼数有阻,不削不足以平诸恪守情操秀女之愤。然此亦系商人之本性,朕思虑再三,不得不以大局为重,特准趋出秀女中所有商人之女,以净化后宫,警戒后人!”
马鸣萧萧,古道斜阳,羞于见人的篷车迂回在都外,凄然无声已是三五圈。车中少女娇艳犹存,凤凰的翅膀却给人狠生生的折断,鲜血淋漓。
“美人儿!”那车夫油嘴猴面的,先时还想着就是赶出来的秀女在外面也有七分体面,不定是那家的官宦小姐富家姑娘,岂料这漂亮的妞儿竟然绕来绕去的死活不肯进城去,也不说去哪儿,不禁动了邪念。
难怪今儿清早家里那棵该死的桃树离奇的又开了,合该他今儿要走桃花运,上头竟然稀里糊涂的交代他也跟着车夫兄弟们去接几个姑娘,更加有趣儿的是那十几个平平常常的粉头竟然都是撵了这个绝色的到自己这辆破篷车上。
暮色渐沉,她又不肯说个去处,这可不是天赐良机?正欲掀帘而入,却是听里面传来冰冷的声音,“先生入城去吧,直奔荣国府……”
“咱黑老六可受不起姑奶奶叫咱先生!”这自称的黑老六的车夫似乎没反应出荣国府是何地,径直把他那一张四四方方的大黑脸猛的就是钻进了车里,眼中喷火似的就是拿脑袋往女子身上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