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赶到的张妈,显然明白阿成此时的心境,因此也不奇怪,认真的应道:“阿龙说一直都是二十四小时监控,此事她和阿龙都是才得知的。她照常吃过午饭去学校,第一节课还没开始,她一个婶子去找她,才知道出事了。她叔叔已经帮她通知附近的亲戚去了。不知道这会儿回家了没?她听到消息时听阿龙的口气倒是格外的镇定,不知道现在怎么了。”
一个红绿灯前,阿成把车子泊在路边,下了车,换张妈妈来开,他已经泪湿双眼,唯恐出意外。张妈妈也不多说,不一会儿便把车子开到地方,阿凌已经等在那里了。张妈见都稳妥了,才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她应该只是大概知道,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参与的。
阿凌和阿丹一左一右扶着阿成进了那VIP房间,直接到得内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阿成接过阿丹递来的纸巾,轻轻擦了下眼睛,还有鼻子,才急迫的盯着电视。
沁芳已经回到家中,一直都没说话。看样子她大姐二姐都已经到了,也已经给她娘换过衣服,停放好,可以上香吊唁了。只是沁芳一直跪在旁边,没有哭,不说话,不过听着众人说话,不停的点头或者摇头。她不抬头,便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道是淡漠,还是镇定,或者已经悲哀过度,心死了。
阿龙的声音传过来,轻轻叫道:“二哥,要不要我趁空大概说下情况?”阿成点点头,也没开口,望着那哀戚悲凉的地方,那个孤单的身影,他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阿龙慢慢的说道:“课前十分钟休息,她正在跟同学说话,她婶子来报得信。她愣了一会儿,只跟同学说了一句‘我娘走了’,便离开教室。从那时起,就几乎没说话,也没哭,只是跟游魂一样,机械的做着该做的事情。
听她婶子的意思,她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今天邻居上她家借东西,又想起几天不见她娘了,闻得里面有点儿异味,才跟村子里几个本家一块儿去撬开门。她娘倒在床前,已经没了。
后事暂时有她姐姐姐夫安排,她姐夫人还不错,二哥也知道一点儿。照着乡下的旧规矩,不过那么安排着。因为她娘已经有味道了,所以听意思大概明天就要买水,后天下葬。学校里老师都是大概知道她家情况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她将来如何安顿,如果二哥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要我们去做的,说一声就是。”
没有惊天动地的哀号,没有撕心裂肺的恸哭,没有,看着沁芳,依旧那么跪在娘跟前。众人一块儿看着,过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依旧那么跪着。料理后事的,前来看望的,进进出出,经过她身旁,都忍不住伤神,劝几句,便又继续忙去了。一个伯母哀叹道:“你两个姐姐如今都好了,唯有你,真的可怜,将来可怎么办?”
摇摇头,又点下头,沁芳一句话也没有。姐姐拿来麻,她不肯挂,放到一边儿,摇摇头。见了黑袖套,她也不肯戴,放到一边儿,摇摇头。偶然抬起头,只见她神色与往常差不多,除过难以察觉的深深的哀伤,眼中露出的,却是坚定和歉疚。
那种深深的歉疚,让众人,阿龙那边的人,到阿成这边看着的兄弟几人,都大吃了一惊。她,应该是为不能守在母亲身边歉疚,应该是为不能孝顺母亲歉疚,应该是为母亲最终得了如此下场歉疚,或许还有其他……
死了都没人知道,死了几天没人知晓,该是怎样的悲哀?而且,照着黑皮才打听到的消息,沁芳家里此时没多少人,大概跟她娘还没满六十有关系。当地的习俗,没满六十岁算是短命,不吉利,因此吊唁的人会少很多。除了亲旧偶尔来看望以外,别家的小孩是肯定会被大人劝住的,便是大人,也尽量不来。而隔壁村子里的人,就更不会来了。不像那七八十岁的老人福,走过路过的,都会来吊唁一番,女儿陪哭,亲友帮着发香。哭声震天,香则是大把大把的烧着,一会儿就能把香碗插满。
只是这里没有,略显得阴暗潮湿的房子,随着天色渐暗,更加显得冷清冰凉,都四月头里的天气了,感觉还跟冬天一般。阿龙惊疑道:“好巧,今天还是清明节。”对于这种凑巧,没人搭理,也许是上天的意思吧。
见阿成一直坐在那里看着,阿凌几人便一直陪着,见他落泪,也绝无取笑的意思,也没这个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走入这段故事,这几个杀人都不眨眼的,呃,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这会儿竟然都为得一个不相识的女孩子和她娘的经历,垂泪。不知道算是几个人的软肋,还是几个人就这么没出息,还是机缘巧合。
外面服务员不停的送进来吃的喝的,几人便一直陪在电视跟前。宽敞齐整的包间内,卫生间是有的,沙发也是有的,服务员又送进来几张更加宽大的沙发床,以备不时之需。看样子几个人是要一同陪下去了。
阿龙和阿发也已经准备好,今夜一块去守护她,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帮她度过这一关。
不论她再坚强,不论她再优秀,遇上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有人一块儿帮扶着一起走过的。即使她一个人也能撑过去,也太苦了点儿,如果能帮扶一把,相信谁都会感激不尽的。
入暮时分,只见沁芳跟前来了些客人,大概是姑舅亲戚。不知道是事起突然,还是如今正是农忙季节,总之只是来了几个内亲,外亲则寥寥无几。其中有两个年岁看着比沁芳娘还大些的老头,听得沁芳叫“舅爸”,应该是舅舅。
跪在二人跟前,那个老点儿的舅舅道:“都过去了,你也节哀吧。苦了这么多年,她也算是解脱了。”旁边一个看着比沁芳娘小点儿、气色也好许多,但是长得有点儿像的女人,大概是看见沁芳身上没有带孝,见了床头的麻,拿起来便要给沁芳挂上。沁芳一个劲儿推辞。
月芳过来说道:“舅舅小姨都去坐下歇会儿吧。她不肯戴,由着她算了。”老舅舅疑惑道:“为什么不肯,为娘披麻戴孝,那是该当得。”
淡淡的摇了摇头,面对娘舅,沁芳只得说出个缘故来,否则农村丧事如果被娘家舅舅问出个不孝来,能闹出事儿的。只是这缘故,听着让人心寒:“生前不孝,死后带的什么孝?!我明知道娘身体不好,还死争着要读书,没读书会死人吗?我都已经读了那么多年书了,就算将来条件好了自考也多的很。都说只要是金子放到哪里都能发光,我为什么非死要去读书。上个礼拜天回来,看着娘都已经有点儿懒懒的,似乎没精神。我还以为是变天了,都不多想一下。生前不孝顺,死后装什么孝子,骗死人还是蒙活人……”
听得她发狠的话,所有人,包括丧事现场所有人,都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月芳哭道:“不孝的是我,娘身体不好,我应该接过去才是。你平时辛辛苦苦,礼拜天还回来勤劳干活,你有什么错。读书是为了将来好,娘一直支持你的,你这么说不是让娘过意不去?都是我没用,平时也不怎么回来,让你们在这里呆着。娘身体那么差,也不服侍一下,是我不孝……”
月芳还没哭诉完,大姐明芳立在床头也不停的抽泣,她素性不爱说话,所以也哭不出个什么来,只是不停的抹泪,看着一直跪在地上,一直不肯说话的小妹。
沁芳摇头道:“你们过着自己的日子,都不容易。我也长大了,能照顾娘,只是我却死要读书,谁知道将来有没有用。看世上读书不明理的多的很,爸以前还经常说有人读书读到屁股眼里去了,我看也差不多。一点活儿干不了,又不能孝顺,连娘的命都保不住,我读那些书做什么?”
深深的自责,锥心之痛,无泪的眼中,藏着最深的伤。只是,此事她真的没错,可是,真的没错吗?是是非非,此时此刻,谁又能说得清楚?
老舅舅叹息道:“你也是个孝顺的女儿,只是命不好。你娘也是命不好。你生前也够孝顺了,这些书理我也弄不懂,随便你。只是书还是要读的,否则你娘不是白死了?”
刚才那个小姨,过来使劲儿拉起沁芳,劝道:“傻孩子,这些事情也怨不得你,都是命。这几年你娘也够苦的,如今脱离苦海,也是件好事。你不要太难过,以后有我们一块儿帮衬,过几年等你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也就算是熬出头了。”
忽然间,沁芳一头磕在床沿上,痛哭道:“娘白死了,又有谁知道是不是我白活了?都是我白活了,带累了娘,还落得如此下场。早知现在,当初就不该为得养个儿子非要把我保下来。没准那两担谷还能让家里过的好点儿。要我做什么……娘……”终于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头不停的磕着床沿,这一刻,她实在不知道要她能做什么,或者,她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