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蕊韵留香——李宗蕊
8165800000030

第30章 月有阴晴圆缺1978-1990(5)

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有时候,世事是没法用道理讲清说明的。其实王老爷子也有自己的苦衷,作为一个父亲,他是多么的希望儿子儿媳能够儿女绕膝、龙凤呈祥啊,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绞尽脑汁,终于找来这么一个合适的男婴,满心欢喜地给儿子抱来,却落得个天大的埋怨,老人家心里又如何好受得了呢?在南蒿亭那个依山傍水的偏僻小山村里,老爷子学会的、领悟的都是一些如何才能更好生存下去的道理,这些道理,没有什么封建残余之说,他只晓得,男孩子就是劳动力,是家里的顶梁柱,是老王家延续香火的希望。至于国家有规定、组织上不允许,他虽然也是一个国家干部、一个人民公社信用合作社的主任,但他却大半生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村子,哪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和觉悟,哪里有那么宽阔的视野和胸怀呢?他不管那个。因此,老爷子一门心思地想要儿子儿媳能把这个男婴收留下,以便了去自己的一块心病。

但王吉科心里明镜似的,说心里话,他很喜欢父亲怀里的这个男孩,白白胖胖的,看着很可爱。然而回头看看自己妻子怀里的二姑娘,再看看已经很懂事的大女儿,他清楚地明白,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才可以给这个饱经风雨的四口之家带来安宁与幸福。

“鞑靼,这个孩子我们真的不能要,您总不会希望我和宗蕊都被处分、被双开吧?”王吉科情真意切地对父亲说。

王老爷子虽然不知道双开有多严重,但他却很清楚处分的威力,儿子的话如一记重锤,把老爷子的满满自信彻底砸了下去。

此刻,李宗蕊依旧在默默流泪,丈夫的话如一颗定心丸,总算使她心里舒服了些,但她仍感到很委屈、很无助。自从公公抱着这个男孩从南蒿亭赶来,直到现在,李宗蕊一口饭也没有吃,她已经感觉不到饿了,若不是为了怀里的小远馨,她甚至连水都不想喝。自从嫁到王家以来,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哪怕是在生完远方后,家里给了她巨大的生二胎的压力,她都没有跟公婆吵过一句嘴。没错,她是个性格倔强的女人,但她深深地把孝道放在第一位,一切苦痛自己一个人来承担,从没有把性格使在公婆身上;同时,她也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女性,她深恶痛绝那种旧式的家长作风,她有能力有魄力改变这一切,只不过,为了这个家的和睦,她一直忍耐罢了。如今,公公竟然背着自己和丈夫要来这么个孩子,可以说是对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伤害,自己又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呢?想到这里,李宗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丈夫的话说:“爸,你若想让我和吉科好好过日子,就请把孩子抱回去吧,我们真的不能要。”事实上,王吉科的父亲不仅喜欢、而且特别尊重李宗蕊这个儿媳妇,以她为自己的骄傲,在村子里逢人便讲、见人就夸,整得全村上千口人中,即便没见过李宗蕊的人,也都知道她是一位有文化、有知识、有修养、有素质、通情达理的大美女。老爷子不是非要难为自己的儿媳妇,他的老脑筋就是转不过弯来,他是在难为自己,他在钻牛角尖儿,总认为自己三个儿子,哪个都没生个儿子出来,大儿子是最重要的,儿媳又那么优秀,生个男孩一定比别的小兄弟两家生个男孩要优秀得多。所以,他一直用真真假假的手段探视着儿子与儿媳。见孩子们如此坚决,他也没了办法。老爷子最终抱着领养的男孩,回了南蒿亭老家,后来把孩子交给了王吉科的大姐抚养,取名远山。

一件对于李宗蕊来讲惊天动地的大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虽然事情暂时平息了,但还是在李宗蕊的心中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在这之后,好长时间内,李宗蕊都没有回南蒿亭村,唯恐再见到老家人时,自己的心仍会有血从旧疤中淌出。

为了让妻子彻底放心,王吉科选择在一个休息日回了一趟老家,想把事情做个最终了断。谁知,才进家门,就跟父母大吵了一架,尽管他把抱养男孩的严重后果跟父母详细解释了一番,坚持让二老把孩子给人家送回去,却仍遭到二位老人的一顿狠狠训斥。老人们明确告诉他,孩子已经被他大姐收养,从此跟他王吉科再无任何关系,让他该干嘛干嘛去!见事已至此,王吉科知道多说也无益,只得气呼呼地返回了石家庄。从这以后,一向孝顺的他,也好长时间没有回老家。

六、不期而至的梦靥

生了远馨后没多久,李宗蕊就强打精神重返了工作岗位,这时的她,以为公爹一时冲动导致的抱养男孩事件,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们所淡忘,如晨曦、似薄雾,消失在了生活的阳光之中。

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随着李宗蕊职务上的升迁,关于她的各种负面消息也接踵而来,犹如一道道冰冷的绊脚索,每一次都牢牢地把她牵绊住,使正在奋力前行的李宗蕊,冷不丁会趔趄一下,甚至会重重地摔在地面之上。当她拼劲全身的力气试图解开这些束缚之时,却发现身上已经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疤痕,令她疼痛不已。

被卫生厅党组任命为厅机关党委副书记后,李宗蕊还没有适应新的工作岗位,一封来自南蒿亭的举报信,就已经落到了李宗蕊上级领导的办公桌上。关于她私自在老家领养男孩的事情,顿时如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李宗蕊的头顶。

举报信中颇费心机地指出,卫生厅机关干部李宗蕊,在生育二胎的过程中,为了实现其有个男孩的愿望,偷偷在老家南蒿亭村寄养了一个抱来的男婴,且对外宣称是自己生了双胞胎,同时在老家大肆宣扬,还让其老家人组织给村民放了几场电影,影响极其恶劣,请上级部门予以明察……没等李宗蕊明白过味儿来,她的工作和生活就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组织上开始对她进行了调查,接二连三的有人找她谈话,要求她务必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尽快做出深刻的检讨,争取把事情予以妥善处理--这对李宗蕊来讲,真是莫大的冤枉。整个男孩事件,她从没有对老家人做出过任何暗示,从未态度非常鲜明地表示过坚决彻底的反对家里老人的这种错误做法,如今反倒成了她的不是?李宗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助。这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使她一连多日愁眉不展,浑身如同散了架,甚至发展到最后,她不得不请假在家里躺了几天。

这几天里,李宗蕊有时躺在沙发上,有时侧卧在床头,但始终是一言不发,仿佛魂魄已经被人抽走。妻子的这副模样,可把王吉科给吓坏了,很怕妻子憋出毛病来,他想开导一下李宗蕊,却找不到方法,只得手忙脚乱地照顾着两个孩子,算是给妻子腾出了那么一点调整内心的时间。其实,王吉科也很奇怪,按理说这抱养男孩的事,完全是由他的父母引起的,可却没人写信告他,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李宗蕊?王吉科百思不得其解,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妻子,为了圆自己一个要儿子的梦想,妻子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在这样的年龄下,还再次为自己生育了一个孩子,最后竟还要忍受如此冤枉的责难……王吉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认为若不是自己逼着妻子要二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事已至此,他也是毫无对策的,只得默默祈祷事情早点过去,还妻子一个清白,给妻子留份安静。

王吉科的想法是好的,然而现实情况在那摆着,李宗蕊又如何能安静得下来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宗蕊在单位里是个优秀的女干部,很有发展前途,如今突然遭遇这么重大的事件,势必会引起个别别有用心的人趁机落井下石,某些小人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接连向省直工委反应李宗蕊在南蒿亭老家私自收养男婴的事,以期把李宗蕊彻底打压下去。

一时间可谓狂风骤起、暴雨肆虐,李宗蕊成了风雨中一片可怜的树叶,全无招架之功了。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上级部门组织专人去南蒿亭进行了调查,后来得出“抱养男孩一事的确有,但不是李宗蕊夫妇所为”的结论。随即,王吉科的姐夫被免去了在村委会的职务,成了这次事件的又一个受害者。事情尽管有了结论,但施加在李宗蕊身上的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与日俱增。在写了若干次检讨之后,李宗蕊终于忍无可忍,怀着悲愤的心情,用无声却泣血的文字,详细地向上级组织描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关于“抱养男孩寄养井陉”一事

关于“抱养男孩寄养井陉”一事,详情知之不多,我所知道的大概情况是:1990年4月中旬,我的二女儿出生一个多月后,我便带她回到饶阳我的老家休养,同年6月从饶阳回石家庄后,才得知家里给我们又要了个男孩,并对外称是“大儿子家生了双胞胎”,还为此请客给乡亲们演了几场电影,等等。当时我听后,吓了一大跳,感到非常恼火,觉得丈夫的父母太顽固、太糊涂。表示坚决反对。(爱人的父母封建传统太强,也因为三个儿子没有出生一个男孩,总觉得70来岁见不到一个接续香火的孙子,实在不甘心。)丈夫与我的观点一致,认为这种违反政策的事坚决不能做。毕竟我们都是工作多年的共产党员、国家干部,绝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犯错误。为此事,丈夫曾专程回到家乡给其父母做工作,明确表态:孩子随你们处理,我们不能要,也不能说是我们的孩子。为此事,记得有一段时间,其父母与我丈夫关系闹得很僵。听说后来,两位老人无奈,便将这个男孩送给了丈夫的姐姐、姐夫家抚养,成为他们养子。后来还听说,为这个孩子有人告状,丈夫的姐姐家受了处罚、姐夫还被免去了在村里担任的职务。

关于“抱养男孩”之事,我所知道的情况大致就这些。对这件事,我认为:这个男孩与我毫不相干,没半点瓜葛和关系!如果说是我抱养的男孩,是没有任何依据的。

1.男孩不是我要的,至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从何处要来的。

2.此男孩我没抚养过一天,没拿过一分钱抚养费,没有任何抱养这个男孩的思想行为和表现。

因此,“男孩”之事,无论如何也与我毫不相干。以上两个问题,如实向组织汇报,恳请组织尽快派人调查情况事实,得出正确的结论。

1992年4月25日

平心而论,李宗蕊不是个善于推卸责任的人,以她的性格和修为,只要真是她做出的事情,哪怕会给其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她也会承认、会承担的。之所以在给上级的汇报中,李宗蕊措辞生硬,是因为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她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太多的委屈,这个从团里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知性女子,是那么的热爱自己的家庭、那么的热爱自己的工作岗位,她时时处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却要承受这么多的风雨侵袭,若是说心里没有愤懑,是自欺欺人的。所以,她有理由为自己辩解,更有理由为了澄清自己而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本该带给李宗蕊幸福的家庭生活,却因为一种错误的观念,而使她饱受精神上的折磨,这一切对于她这位温文尔雅的女人来讲,是多么大的打击啊!在“抱养男孩”事件没有彻底结束前的那段日子里,每到夜晚,李宗蕊都会陷入一种似睡非睡的假寐状态,在这个使人备受煎熬的过程中,她常常会做同一个模模糊糊的梦,梦中,会有无数只分不清是什么种类的动物在她身边飞来飞去,似蝙蝠、又似秃鹫,就那么扑棱棱飞着,散发出团团令人窒息的气味,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怪叫声,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在这个如同锯子缓慢锯开心脏的过程中,李宗蕊日渐消瘦,整个人完全失去了以往光彩照人的模样,她似乎随时都可能因为重压而崩溃--但她没有,她最终用自己坦荡豁达的胸怀,把这一切默默地包裹了起来,而后在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之后,把它们打成一个巨大而无形的包袱,用力地抛出了自己的生活范围,使这件事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之中。她不会向生活的压力低头,她要继续昂头前行,为家庭、为单位、为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从而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拥有一个圆满而值得回忆的人生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