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略心念意动,低呼道:“你是在怀疑……那个人?怎么可能如此毒辣,他……他们是亲兄弟啊!”
卫临风摇头道:“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亲兄弟又如何,这件事后,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受益人?”沈奕安身子轻颤,脱口而出,“行凶之人,是二……”
卫临风看他一眼,并不言语,显然是默认了,君浣溪却是缓缓抬眼,疑惑道:“我在想,那水池和水井里的桐油呢,是谁倒进去的?再有,我和奕安昨晚进宫之时,发现宫门守卫是南军在值守,这临时换防之事,是否留有记录?最重要的是,昨晚在流云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殿下,如今人在何方?”
楚略闭一下眼,复又睁开,沉声道:“桐油,自然是宫中之人所为,换防也是与此有关,我已经心里有数,这就去查。”
话声刚落,人已在门外:“此是非常时期,你们自己小心。”
“喂,阿略——”沈奕安唤出一声,见那墨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得苦笑道,“他就这么走了,还没喝药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君浣溪摇头道:“没事,我刚才已经把过脉了,他身体底子好,倒是无妨。”
卫临风沉默一阵,忽然抓住她的手道:“浣溪,你说实话,方才许逸对陛下所言是否属实,太子他真的……”
君浣溪点头:“属实,太子即使能救回性命,都只能是一个废人。”
而且,救回性命的可能性,极小。
“这个宇文明泽,如此凶险狠毒,我这回饶不了他!”
卫临风双手握拳,愤然而去。
“临风!”
沈奕安没能拦住,跺脚道:“怎么办,临风这冲动的性子,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
太子宇文明瑞是他的亲表哥,平日对他也是照顾有加,此时见得这番惨景,自然怒不可赦。
君浣溪叹一口气,冷静道:“临风脾气暴躁不假,不过人也不笨,若实在不放心,你就跟去看看,反正你并无官职,也不宜在宫中久留。”
沈奕安点头,走出两步,又折回道:“但是浣溪,你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宫中也不安全,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宫去吧。”
君浣溪摆手道:“我不能走,太子状况堪忧,太医署所有人等都须轮流值守,不得随意出宫。那个,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楚略在宫中呢,他会保证宫中安全的。”
“但是……”
沈奕安还在犹豫,君浣溪已经是一把将他推出门去:“别管我了,快去吧。”
待他走后,想到不知几时才能回家,又唤来黄芩,让他出宫回府,带些换洗衣物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黄芩答应一声,正要踏出,君浣溪想了想,迟疑又唤:“等下,芩儿,我房中枕下,那一本旧书……也帮我带来吧。”
依稀记得,那东夷秘笈之上,有一章叫做回魂,应是救人之术……
数日过去,汤药、针灸等等,各种方法都已试过,太子宇文明瑞静卧榻上,始终未醒,仅是含了千年参片,残喘续命。
太医们聚集一堂,束手无策。
天子寿诞,再无人提及。
一波未平,数波又起。
天宇旗下诸侯国沧澜、周渔,突然拥兵十万,意欲独立。
骥东弘西两郡交界处,流寇窜出,掳掠乡里,执金吾徐诺刚剿灭京郊匪患,便是马不停蹄,赶往该地。
永乐宫大火之后,宛都城九市萧条,流言四起,不知是谁编出童谣:“天火来,圣君至,灭旧制,创新颜”,到处流传唱诵,作奸犯科之人趁乱为盗,京城百姓终日惶恐不安。
这一日,天子宇文敬在朝堂上商议政事之际,心忧劳累,骤然昏厥,抬回长青宫,已是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幸有太医署几位大夫针灸刺穴,将其救醒。
服下汤药之后,天子沉沉睡去,殿中众人却是面色灰败,皆是摇头叹气,这多重打击之下,颅中恶疴,极有可能发生病变,危及性命!
“许医令,陛下的病,到底如何?”
开口询问的人,正是在后宫掌管大权的郑妃娘娘。
吴寿一个眼神过来,许逸心领神会,行礼答道:“陛下心忧太子,导致气血失调,调养一阵定当无妨,请娘娘放心。”
“那就好。”郑妃点了点头,忽又道,“既然陛下龙体不适,本宫身为天家妃嫔,自当亲奉羹汤,问疾榻前。来人,本宫从今日起,搬至长青宫清音殿,所有起居用物速速运至,不得有误!”
吴寿面上不动声色,只劝道:“陛下这边有奴才照应着,娘娘是千金之躯,劳累不得……”
“混账奴才!”
郑妃怒斥,伴随着一声清脆声响,这位天子近臣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本宫主意已定,你还想抗旨不成!”
“奴才不敢。”吴寿垂眼之际,朝君浣溪所立方向忧心一瞥,即是咬牙退下。
这个吴寿,想和自己说什么?
夜深人静,一行人方才步出大殿,晚风一吹,面上颈间,微有凉意。
不知不觉,酷暑过去,秋天已经来了。
行至僻静处,忽然横出一只手来,拉住自己衣袖,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君大夫,借一步说话。”
君浣溪心头一惊,也不敢作声,趁众人前行不察,随那人悄然而去。
走到光亮处,定睛一看,果然是吴寿。
“吴常侍,不知……”刚要行礼,便是被他一把扶住。
“君大夫,情况紧急,我简单告知……”吴寿说得又急又快,平时冷静沉着的气度荡然无存,“近日来,你长居宫中,朝堂形势可能不太清楚,文武大臣对永乐大火及陛下之症心存疑虑,被有心人教唆挑拨,反对之声高涨,意欲另立新君,御史大夫日日进谏,孟丞相孤身作战,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有些事情,已经是在所难免!”
有些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他到底在说什么?
忽然间,万千画面生至,一个念头浮上心来。
“你是说……政变?”
君浣溪声音发颤,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住。
连沈奕安这局外人都觉得蹊跷的大火……
是的,政变已经萌发前奏,浮出水面,这才是永乐大火最根本的目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大乱!
吴寿点头,忽然抓住她的手:“郑妃住进长青宫,情形便更加不妙……陛下在清醒之时,曾亲口说过,最信任之人,便是你和楚略。一旦局势控制不住,请你,务必尽全力守护陛下!”
见她静立不动,吴寿拜倒在地:“某家,求你!”
天际,一抹乌云蒙上月色,寒风袭来,遍体生寒。
夜风寒凉,沁人心脾。
太医署御药房,一灯如豆,君浣溪伏案而坐,只手支颐,细读那东夷秘笈上的章节,却是秀眉紧锁,连连叹气。
太子身上所中毒素,已经深入血脉神经,并逐渐侵进大脑,情况十分危急,书上倒是有类似的解救法子,但是所需药草只有极北苦寒之地才有,如今身处皇宫内苑,却是相隔千里,举步维艰。
天子病重,这个关键时期,太子,更不能出事……
分身乏术,无法兼顾,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正想得出神,咯吱一声,房门开了,君正彦立在门前:“阿溪,怎么还不歇下?霓裳羽衣两个丫头做什么去了,都不来唤你就寝,真是胡闹!”
“老师。”君浣溪赶紧将书卷收在袖中,起身过去扶他进屋,边走边解释,“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睡不着,一直在看书想事情。”
君正彦点了点头,也不看别处,只盯着她的眼睛道:“阿溪,你有心事?”
君浣溪轻笑:“老师,你多虑了,我哪有什么心事……”
“你骗不了我——”君正彦注视着她,缓缓道,“昨夜从长青宫出来,行至中途,你跟谁走了?”
君浣溪张了张嘴,低声道:“老师,你看错了……”
君正彦怒道:“我一手带大的徒儿,我会看错?!阿溪,你还想说谎骗我!你说,那人是谁?”
“他是……”
君浣溪暗自为难,若是说出吴寿托付自己的事情,又恐老师担心,正值踌躇,君浣溪已经替她道出:“是楚略,对吧?”
“不,不是他。”
君浣溪听得啼笑皆非,看着那须发竖起的老人,抿嘴道:“老师你在想些什么啊……”
难不成,老师以为自己偷溜开去,趁着月黑风高,去和楚略约会吗?
这个节骨眼上,哪有那份闲心,再说,就算自己肯,人家未必愿意,他的心思,可全然不在自己身上……
“不是他,却又是谁,你……”
“老师,真的不是他——”君浣溪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老师,你相信我,我没做坏事,具体事由,我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阿溪,你……”
君正彦还要再问,却听得门外一声轻唤:“君大夫,君大夫在不?”
君浣溪应了一声,朝君正彦拱一下手,趁此机会避开盘问,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