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啊的一声低呼,抹着眼泪道:“你从来就没说过,你什么都埋在心里,不与人述说,即使对着枕边人,也是如此……陛下,她不要你,那是她的错,你怎么能迁怒怪罪于我!”
她喘了口气,突然拔高声音道:“陛下是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自当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当初我为陛下以身挡箭,险些重伤不治;我父王借兵二十万,助陛下平乱复国,这些陛下难道都忘了吗?哈哈,武林盟主,堂堂天子,却原来只是个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人!”
宇文明略浓眉皱起,淡淡道:“朕尊你为后,你在后宫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从不过问,甚至到后来风厉趁朕中毒病倒,在你的默许下大肆敛财换血,企图颠覆政权,朕都没为难你半分……这四年来,朕自认对得起你。”
“对得起我?呵呵,你在说什么,真是好笑,难道一个无甚真心的皇后之位,就算是把我打发了?陛下,你真是对我好啊,事事迁就,相敬如宾,每回除了请安问话,你何曾对我多说过半句?关心过一分?亏得我父王还时时夸你,说你是个沉稳踏实的好丈夫,一首思恋之曲广传军中,述尽帝后情深……人人都在艳羡我,但我却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为我所写,你数回征战,几过宫门而不入,你情愿去打仗,厮杀疆场,流汗流血,都不愿回来看我一眼!你眼里,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妻子!”
泠月越说越是怅然,越说越是绝望,慢慢俯身下去,扯住宇文明略的冕服下摆,涕泪纵横,不停流淌:“陛下,我为你付出那么多,我那么爱你,我原本也是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不顾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竟要将我扫地出门?民间尚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说法,而你是天子,是天子啊!我如此对你,我月诏如此助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恩将仇报……”
“哼,好一个恩将仇报——”
宇文明略居高临下看着她,面色沉静,一字一顿道:“你对朕,真是如此,问心无愧?”
泠月含泪抬首,不住点头:“是啊,我对陛下一片真心,一番深情,天地可鉴!”
“是么,你可知道,当初你中箭受伤,朕一时慌神,无暇查探。不过事后,朕曾经派人重返郑党营地,探听到一个重要消息,那便是我们夜袭之前一个时辰,对方曾得到神秘人密报……这密报的内容,便不用朕说了吧?”
泠月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陛下,可是在怀疑我?”
宇文明略垂下眼睫,平声道:“朕自觉武功不错,当年武林盟主的名号也不是凭空而来,区区一支羽箭,难道还躲不开吗?你飞身来救,可知颜三哥在一旁看得真切,你当时手持长剑,原本是可以轻易拨开的,却为何要拼上性命,以身相代,让自己身受重伤?这,又是何苦呢?”
君浣溪在书架后方听得分明,心里阵阵酸涩,当年陷害黄芩,逼走自己,却原来,是个苦肉计!
泠月,为了得到他的怜悯关爱,顺利上位,居然不惜自伤,以此相迫——
好生卑劣的心思!
泠月瑟缩了下,仍是倔强反驳:“我一心救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再说那密报,当时军营里那么多闲杂人等,除了先帝旧部,还有那些绿林草莽,你就不怀疑他们?说不定就是他们……”
“皇后!”宇文明略冷冷开口,打断她的质疑,“那是与朕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挚友,患难与共,从不相疑!”
“从不相疑,不相疑……”
泠月仰头大笑,面上泪痕未干:“真是可笑,却原来,我才是最不得信任之人,当年那二十万精兵的嫁妆,都是付诸东流,石沉大海……你自然也是不会有半分感激的!”
宇文明略面色缓和了下,叹道:“朕对此,确是有所负疚,所以这四年来,你月诏每有需求,朕都是大力扶助,从不留私,屡屡进犯寇边之事,朕也是以商议为主,不予报复,否则,两国早就交恶,兵戎相见了……朕登基以来,并非软弱怕事之君,怎可能任由虎狼猖獗,横行家门?!”
“原来如此,你对我的好,对我娘家势力的纵容,原来就是为了今日的毫无歉疚,毫不留情!我真傻,真傻啊,都说北侠公子城府深重,心思缜密,我却傻傻以为,那些都是传言不可信,你是如此温和仁厚的男子,你对谁都是那么好,怎么可能处心积虑算计于我,风光娶我过门,再将我狠狠抛弃……”
宇文明略背转身去,负手而立:“朕之前就说过,是朕对不起你……”
泠月呜咽一声,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不要赶我走,让我留在未央宫,我会好好反省,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不好,好不好啊?”
宇文明略身躯挺直,没有吭声。
泠月哭叫着,似是想到什么,急急道:“就算这些都是我的错,那么无双呢,她是无辜的啊,她还那么小,你就忍心将她也逐出宫去?她虽不是皇子,却总是你的亲骨肉啊!陛下!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留下我们母子吧!”
无双公主……
君浣溪默默念着,咬紧唇瓣,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一次,心里却是尖锐的痛。
不论他们感情再是虚假,再是不堪,那个孩子,却是真实存在着,提示着他们曾经的恩爱缠绵……
“无双?你说无双?”
宇文明略倏然转身,目光如电:“无双……是朕的骨肉?你确定?”
泠月张了张嘴,声音发颤:“当,当然是陛下的骨肉,陛下那一次酒醉召寝,宗正是记录在案的,后来就有了无双……陛下难道不承认吗?”
宇文明略狭眸闪动,突一眼望向书架那头,朗声道:“不错,朕不承认。”
泠月整个人都呆住了:“陛下……”
“朕记得,新婚之夜,你我分床而眠,第二日朕就去了怀远,三月之后,方才返回。此后断断续续征战在外,直到收复漓南郡,朕班师回朝,心中欢喜,宴请功臣,不慎多饮了几杯,早早歇下……这一晚,并不是朕主动召寝,而是皇后刻意而为。”
“不,不是的!陛下!妾身服侍你进屋,然后一夜欢好,陛下,你次日醒来,是看到那榻上落红的呀——”
泠月拉着他的衣摆,边说边哭,花容失色,神情凄惨:“陛下,你怎么否认妾身的清白,怎能否认无双这个可怜的孩儿,陛下啊……”
宇文明略抿了抿唇,轻声言道:“皇后啊,朕的意志定力,岂是几杯水酒,一点迷香就能瓦解的?那一晚,你守着朕不住哭泣,临近天亮才自己割破手指,制造那所谓落红,你以为朕当真一无所知吗?这四年来,朕没有碰过任何女子,怎么会有子嗣?无双是谁的孩儿,这一点,你应该比朕更清楚吧……”
“我……”
泠月喃喃一声,颓然倒地,惨然道:“原来你知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宇文明略点头答道:“没错,朕心如明镜。”
泠月失声叫道:“那你为何不及早拆穿,还那么欢喜迎接孩儿出生,立我为后,赐号无双?”
宇文明略淡然一笑,敛容道:“她是我宇文家的骨肉,与朕血脉相连,朕怎么会不欢喜呢?安平王是朕尊敬的皇兄,无双这个封号,当之无愧。”
“不!陛下,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泠月又气又急,捂住面颊,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背叛你的,真的不是!只不过我在皇宫里无所事事,又气不过你娶那么多妃嫔,我当时昏了头,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我怎知道,王爷他竟然……竟然……”
哭声凄厉,撕心裂肺,只听得那书架后方之人也是心有戚戚,唏嘘不已。
怪不得宇文明瑞如此恨他,一心置他于死地,这真相,竟是如此——
泠月,嫁与天子,却与王爷纠缠欢好,珠胎暗结!
“皇兄真心待你,从未改变,你日后,要好好对他……”
泠月听得这一句,仓惶起身,捶胸顿足,声音嘶哑道:“不,陛下,我爱的人不是他,不是他啊!陛下,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宇文明略缓缓摇头,肃然道:“莫说朕已经心有所属,就算是朕心中无人,此时也是无法容你……”
“为什么?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始终无法得你欢心?”
宇文明略避而不答,只是叹气:“皇后昔日飞身相救,身手十分了得,就算在我天宇,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才能在层层守护戒备之中,随意出入军营,无人能阻……朕都能看出来,身为当事人的他,岂有不识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