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晨光斜入,微生坐在床上,竟不敢动。只是像看着个怪物那样瞪着腰上的人儿,她熟睡的脸隔着衣料就贴在他肚脐眼上,害他热血沸腾,胸腔绷紧了。
记起昨儿个和人打架,不记得她来;但记得,昏睡中有个人一直温柔地照料他。忽又想起,他似乎对上了那一阙词,秋风老剑做龙吟?!
微生摸着下巴自负他想,自己真天才,对得这样好。
浑身酸痛,想下床,又不愿惊醒她。觉得无聊,只好一直低头瞅着爱乐香看。
这丫头想睡到几时?想快快喊醒她,迫不及待向她炫耀,自己已经成功地对上她那半阙词,她输了。
可是爱乐香那么困地眯着眼,还抱着他。软软地暖暖地贴着他身体,伏着他缓慢呼吸。
微生看着看着,目光不知不觉地温柔起来,握紧的双手张开来,将她揽得更近。她紧紧贴着他肌肤,像要贴进心坎底去,又忍不住摸上那一把乌黑秀丽的发,滑得柔得似缎,擦过他掌心,然后瞅着横搁他腰上的手臂,以及躺在床上那白皙的瘫软着的手。
真有魔力吗?
小心地摊开她掌心,是那么小那么软白的手,怎么常常自信得像能握住所有?微生失笑,忽然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底。
乐香真可爱,他不禁这么想。这刹睡在他怀中,似个孩子多需要他保护。可爱的皎白的耳垂、美丽的柔白的颈子、小巧秀挺的鼻尖,还有那微微蠕动的翘翘的眼睛,忍不住好奇地拨弄那细软的睫毛,听见她皱眉闷哼一句,又呢喃着往他怀里钻。
好痒!微生忍住笑,仍不敢动,怕她醒。
可是她醒了,睁开眼,伏在他胸前,静静注视晨光,注视那透亮了的窗纱。恍惚着,忽然抬首,自他腰际上望他。
“微生?”
仍握着她小手的大掌赶紧松开,微生尴尬地回避她视线,清清喉咙。
“嗯,你醒了就快下来,我被你压得痛死了!”
乐香忽然歪着脸斜睨着他,不怀好意地抿着笑。“微生,你怎么脸红了?”
“臭丫头,你快起来!”他凶恶咆哮。她就知道笑话他,妈的。
乐香没起身,直瞪着微生,大眼睛看得微生心底发毛,她又要干嘛了?忽然身子一震,乐香揪住他襟口。
“微生,你想出那对词没有?”乐香贴近他的脸问。
微生愕然,俯瞰着那么近的一张脸。俊朗的眼闪烁不定,斯文的脸忽然暖昧起来;眉头随即蹙起。几乎打了个结。心底有个理智的声音警告他——快说啊微生,说了你就自由了,将那愚蠢的婚事作废,啥都解决了,当然,你就可以娶宋清丽。快说啊,微生?!
乐香清水似的眼睛瞅着他,微生心底警铃大响。毛骨悚然,觉得自己像被什么恶魔掐住了喉咙。不,不是恶魔,掐住他的是乐香柔暖的一双手。
在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底,微生梗住了声音。
如果婚事作废她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哭泣?那一对大眼睛,会不会失望地朦胧了,他可不想她难过。
乐香等着他回答,好半晌他却只是惊愕地瞪着她。
“你……你还没想出来对不对?”她主动问。 表情深不可测。
微生茫然地,犹豫地,不大甘愿地点点头。
陡然看她笑得比花还灿烂,露出一排可爱的贝齿。
“原来如此。”原来这么爱我,分明想出来了又不说。乐香笑眯了眼,像是窥见了什么秘密。又逼问他:“你昨儿个为什么打架?”
“我……”他又语塞。为了爱乐香碍…他口拙地说不出缘由,只好气愤地一句:“我干啥跟你说,你甭管。”
“唉呀,我关心你哪。”
“关心我就快下来!”他咆哮。“被你压了一夜疼死了!”跟自己生起闷气。我忘了?我到底怎了?为什么不说?明明已经想出来了!真呕啊!
乐香笑咪咪地下床,低头理理衣裳。“我回去了,晚点再来。”
“行了。”微生双手抱胸,口气很凶。我明明想出来了,分明想出来,说呵,为什么不说?!
乐香将窗拉上,又说:“你别下床,好好休息一天。”
微生挥挥手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真罗唆。
她又收拾了案上汤药,交代着。“要疼得厉害,就把这碗煎好的药服下。”
“好了好了,烦不烦啊你。”他别过脸去瞪着墙壁,妈的,他明明对出来了,干嘛不说,妈的,妈的!忽然一个吻印上脸颊,微生吃惊,转过脸,却见乐香笑得一脸眯眯。
“那我晚点就来喔,相公。”
“谁是你相公!”拿了枕头砸她,她笑呵呵地溜了。这死不要脸的,昨儿个干嘛还帮她打架?唉呀呀,头疼死了,微生懊恼地垂首抱头。看见凌乱的床褥,那丫头就这样抱着他睡一夜吗?
他的头更是剧烈疼起。妈的,脾气一来,将被扔下床,枕头也踢下去,握拳仰头咆哮。“秋风老剑做龙吟蔼—”干嘛不说,干嘛不忍心?
完了完了,微生倒床蒙住脸,喘了好大一口气,又冷汗直淌。
再笨也懂了,如果非要一个女人伤心,他情愿伤的是宋清丽;如果要抱一个女人,他渴望抱的是软软香香的爱乐香;如果要他选一个老婆,除了爱乐香,不敢想像其他人;如果要宠爱,竟也只想宠那个爱闹他的女人。
依此类推,没完没了都跟爱乐香脱不了干系。
如果要厮守,和谁都无趣,仿佛只有爱乐香。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要乖乖束手就擒?真惨,真输得彻底,让人摆布还心甘情愿。
微生叹息,瞪着门口。
她什么时候来?没了她好无聊,他开始期待她出现。
完了完了,爱上乐香这害人精了!微生忽觉全身无力,没一点精神反抗,自我安慰起来。这由不得我,一定是那神棍施了什么咒,害我陷入情网。一定是这样,爱乐香才会把我克得死死地,逃都逃不掉。
昏眩地闭上眼,负气地想。乐香真贼,故意拿那么暖的手摸他,故意笑得那么美丽……他细细数落她的不是,全是她的阴谋,让他不知不觉就情不自禁爱上她。真贼啊,好你个爱乐香!
当然,他死都不承认,一个巴掌打不响。死也不承认,自个儿爱得要死。
数日后,微生康复。与乐香吵吵闹闹,很快就又生龙活虎起来,白夫人更觉一切都是福气的爱乐香庇荫,筹备婚礼更来劲了。
微生痊愈后,第一件急着办的事,便是去挂月楼找宋清丽谈谈,他失信于她,心底始终内疚着,尽管在烟花地里,什么恩爱保证都是假的,他却认真地想对她郑重道歉。
一见到消瘦如骨、忧郁的宋清丽,微生一颗心就因着自责而狠狠痛起。
“抱歉,这么晚才来跟你赔不是,我……”
“你还要娶我吗?”她直接问。
抬起脸来,美丽的眼睛盈满晶莹的泪。“我知道慈妃亲自赐婚,你不能违背。但是,微生……”她深情望他。“我愿意……愿意做你的妾。我不计较名分,只要你和我相属。”
白微生忧郁了一张俊脸,非常罕见地露出困扰的表情,很诚恳地向她解释道:“如此,对爱姑娘与你都不公平。我很欣赏宋姑娘,已经帮你赎了身,也替你在通颖巷买了一宅,供你生活,你再也不必流连烟花地。”这是他一点心意。
“我谢谢你了,但爱呢?”清丽哽咽。“微生,我要的是你的感情,微生,你爱我吗?”
从前,爱对白微生来说只是一个很遥远模糊的事。
但此刻,白微生那一双年轻光湛的眼,在看见了一个女人为他心碎时,忽然风霜起来。
一向神气自恃的俊朗容颜,开始有了化不开的愁郁。
“对不祝”爱情很残忍。他醒得太晚,承诺得太早。“我已经懂得了……”仿佛瞧见爱乐香微笑的眼睛在他心深处眨呀眨的。于是,他说得诚恳内疚。“宋姑娘,我终于懂得了,爱和欣赏不同。”微生垂眸,低诉。“我很欣赏你的才情,也当你是我微生的红粉知己,但是……”但是她不能让他乱了心跳,不能让他热血沸腾,更不会令他辗转难眠,激动地想深深拥抱。
微生抬首,很难说出这么残酷的话,但却必须开口说个明白。
他对着宋清丽一双泪眼,诚心地道:“对不起,我过去太轻狂,直说要娶全城最聪颖的女子。”他苦笑。“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当遇上心爱的人,就发现什么条件都是荒谬,原来心动就心动,和聪不聪明都无关。我真的聪明过了头,偏偏在这事上糊徐得可以,糟蹋你一番美意,承蒙错爱了。”
宋清丽垂眸。“如果我要的只是安身立命,我早就走了。我等的不过是一个良人,白公子,你懂吗?”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落下的泪,微生的心也揪成一团。好似被人绑手绑脚不能呼吸,快要窒息,却只能傻傻一句:“对不起,宋姑娘。”
宋清丽只是固执地擦着脸哭泣,让微生不知所措。
忽然楼下一阵喧哗,清丽忙掩住脸背过身去。
“微生、微生!”一群朋友听说微生来此,便成群结队地嚷嚷着找上来。
白微生忽然感激极了,松了好大一口气。好友们热闹地围上来,架住他就往外施。
“快跟咱们走!”
微生被拖往楼下。“干啥啊你们?”
“咱送你个大礼!”
硬是把微生拖到走道角落厢房,推了进去,一群人跟着拥进。
房里案前坐了个白胡子黑衣的老人。
众人将微生推至老人面前。
“看呀!微生。”
老人看了微生一眼,便瞅着众人问:“就是这位公子?”
“是啊是啊!”大家急嚷。
“你们到底干嘛啊?”微生莫名其妙。
老人忽抓住微生左手,另一只手往他眼前一挥,红的一瞬,一朵玫瑰便开在微生手上,躺在他掌心底。
微生愕然地瞪着在手上的玫瑰。“你……你怎么变出来的?”这个谁让微生兴奋地揪住老爷爷直嚷。“快教我快教我!”
老人双手抱胸,很神气地开出条件。“这个戏法一百银。”
“我们给!”诸位富家子弟一起掏出碎银扔上桌,远超过一百银。
老爷爷见了,拍了一下圆滚滚的肚皮。“我还会变鸽子、小猫、老鼠,每样一百银。”
微生急嚷:“玫瑰、玫瑰、告诉我玫瑰怎么变出来的!”
“呵呵呵……”老爷爷抖抖袖子,抖出十几枝玫瑰。“玫瑰要先藏在这儿,至于如何瞒过人们眼睛,将它平空自袖里偷出来,就需要功夫和个人造化,但不知公子能否学得成。”
“妈的!”微生卯起来,挽起袖子。“老爷爷,您即刻教我,我白微生不可能学不来。”
“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至多半天吧?”乐香就学了半天。“不——”微生改口。“我看我只需三个时辰就会。”他应该学得更快。
结果……
白微生一直待到翌日深夜才筋疲力竭地离开。
至于他那一干好友,看微生变玫瑰看到眼睛个个红得像兔子。不论微生怎么变,他们分明就能看出破绽,只佩服那微生偏不服输,变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大家憋尿憋得急,又困得想死,只好通声一气骗他。
“很好、很好,微生,咱都看不见玫瑰从哪来的,你成功了。”给他雄雄地掌声鼓励下去。
白微生这才肯放他们走。
没想到变一朵玫瑰,也要这番功夫,果真处处皆学问。
解了这谜团,微生心底疏朗。银色月光下,步履蹒跚,袖里藏着三朵玫瑰,嘴角抿着得意的笑。
哼哼,爱乐香,我看你还神气不?!
重返白府,白微生稍事梳洗,却彻夜难眠。直想着明日一早,要怎样吓乐香,迫不及待地想看她惊愕的表情。
而爱乐香也睡不着,婚期订在月底,待嫁的心分外煎熬,又在月下画起一朵又一朵玫瑰。随即又抬起床畔的红嫁衣,拿在身上比着,对镜欣赏。
从没穿过白以外的衣裳,微生可会喜欢?
雀跃地拎着嫁裳就转起圈圈,看着裙摆的流苏画出炫目的红,自己也乐得笑咧了嘴。
多么得意啊,爱乐香。终于赢得他青睐,他是爱她的,否则早把那半阙诗拿来交换自由,可是他没说,乐香便明白了,微生是爱着她的。
赢得爱的人儿是神最宠爱的幸运之子,更是天下间自觉最有福气的人儿,是作梦都会笑,是花儿都要失色,那么耀眼,那满怀的宠爱。
可是却有一个可怜人,在黑暗的一隅为自己的命运痛苦。
这可怜人满心不甘,觉得世间一切都将她抛弃,她从没感到这么孤独、这么寂寞,她刚刚以为上了天堂,飞上了云端,怎么转瞬间天地变色,入了地狱。这大起大落的运程,她难以承受,她不愿接受。
她拿了一把尖刀,就往自己细瘦的腕子划下去,深狠得教那血一霎时都没赶得及流出;刀子很利,利到切下肌肤时,并未沾血。
然后,那一点点的红,才陡然地渗出,一发不可收拾,大片大片地凶猛泛滥扔了刀子,宋清丽倒床,恨恨地想——
“只差一点点,新娘就是我……但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待我这般刻保”
宋清丽在那一晚,月色如银的那一晚,割脉自杀。
淌血的那一刻,乐香还抬着嫁衣微笑地照镜自赏。
宋清丽诅咒幸福的人们时,那一刻,白微生躺在床上,手里的玫瑰也像她的血那样红。微生睡眼朦胧,盯着手上的玫瑰,想起爱乐香的嘴,也红润得像玫瑰花瓣,然后就捻着玫瑰花瓣儿思念她。
从不知道无心之过可害死一个人。
爱情像玫瑰带刺,红玫瑰也像血。以为唾手可得,正爱不释手,却让刺扎痛了手。爱乐香变给微生的玫瑰,早被她小心地剔去尖利;却不知道,命运的针在什么时候,要扎痛他们。
天上一轮明月如常,不带感情地映照万物。
朋友带来消息,白微生去见宋清丽。要不是发现的早,他就会看见一具尸体。
再见她,微生竟浑身发寒,直冒冷汗。
“为什么这样傻?”
宋清丽幽幽转过脸来,苍白得像鬼。她将手伸出被外,握住激生的手。一对眼固执地注视他忧郁的脸。
“你为我难过吗?知道吗?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一见微生,她就益发虚弱憔悴,仿佛刻意要他内疚。“纳我为妾吧,微生,我一直喜欢你碍…你不也觉得我们很相称吗?你记得那首诗吗?是你说我那么聪明才够格当你妻子。为什么转眼你就变了?”
从不知感情这么棘手,微生不敢再说重话,只好安抚一句:“你好好休息。”
小手陡然握紧,目光锐利似刀尖,逼着他。“答应我,微生,答应我!”
那么细瘦的手像毒蛇一样握紧他手腕,微生垂眼,俯视着那只瘦弱的手,一颗心直往下掉。
乐香不同,乐香的手很温暖。摸着他时,他连心跳都沉稳了,暖着他脸颊时,他舒服地想叹息。
可是宋清丽这只手竟像毒蛇,让他喘不过气,要他去伤害乐香,事情怎会变得这么复杂?都怪自己,当初怎会有那么一刹,错爱宋清丽。
宋清丽更紧地握住他,声音尖起来。“答应我!”
白微生只不情愿低低一句。“我会同乐香商量。”不知怎地心痛,替乐香心痛。他若真开口,向她要求,他的心会比她更痛。陡然吃惊,惊出一身冷汗。
怎奈正销魂时又是疏烟淡雨……莫非真是好事多磨?
“乐香我……”
“乐香,我有件事想……”
“乐香……其实是……”
乐香人在灶房,白微生找过来。支支吾吾开不了口,罕见地手足无措,婆婆妈妈。
爱乐香已经听说了宋清丽自杀的事,也知道微生去看过她。
然后白微生就像变了个人,惯常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都不见,只是忧悒地一张脸。镇日神气,这次却难倒了他,苦着一张脸,说不明来意。
这真讽刺,真荒谬!他怎么好说出口,说他喜欢她,但要纳妾,将宋清丽娶进门?荒唐!
乐香正忙着煮食,等了半天等不到下文,便转过身去忙着炉上的事。
“你想清楚再说。”将炉火扇至最旺,烟雾弥漫,她忽然咳起来。
微生注意到了,上前,头一回主动抱住她。
乐香怔住,静静地让他抱着,也没回头,只垂下眼。
“你说不清楚,那我来问好了。”乐香低首,望着揽在她腰上的手,心跳得慌,却强自镇定地说。“你要取消婚事?简单,把那阙词对上,我就取消,我言而有信。”到底他爱宋清丽多些吗?见过宋清丽便后悔了吗?饶是如此,她便作罢。
“不——”微生将脸埋入她暖和的背脊。“我对不上你那阙词。”
乐香忽地垂下肩膀,一颗心终于安稳平躺,听到这句比什么都好。眼眶一红,差点坠下泪来,这才发现自己怕得喘不过气。
她轻声问:“那么……你想怎样?”
微生仍埋在她背脊,没脸面对她。“想娶你,想纳宋姑娘为妾。”终于说出口了。
乐香却噗哧地笑出来。
微生愕然,抬首。她笑?她竟然笑?扳过她来面对自己,但见乐香果真瞅着一对眼笑眯眯地。
“唉呀!”微生震惊,诧道。“我恼得要死,你竟笑?”他要纳妾,纳妾!她不气吗?不发飙吗?不哭不伤心吗?!
不不不,乐香笑着说了四个字——“我、明、白、了。”她挑挑头发,很漫不经心却非常自信的一句。“只怕你要娶,她还不敢嫁。”
“她当然嫁,是她提的,她是非嫁不可了。”
蓦地乐香却捧住微生的脸,盯着他眼睛,很郑重地道:“相信我,你明晚再去问,问她嫁是不嫁?”
乐香抿着笑,注视微生。“甭担心,她不会嫁的。”
微生愕然,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追问,乐香又转过身去,掀开蒸宠。
白烟冉冉,微生揽住她的腰近身追问:“为什么?你怎么这么笃定?乐香?”
爱乐香拣了一只馒头。“微生……”忍着烫轻轻拨开香软的馒头,回身道。
“你没尝过我做的馒头吧?来——”笑着递了一半给他。“一人一半。”
微生还想问,却让乐香抢了馒头塞进他嘴底,他呛住,瞪住她。“你真是……”只好忍住疑问,尝起馒头,才一口就喜爱得不得了。
“嗯嗯嗯,好吃、好吃。”
乐香笑得合不拢嘴,背抵着灶沿,笑望他将那馒头啃得一口都不剩。
她懒洋洋地尝着自己的那一半。“还要吗?”一边咬着,一边瞅着他问。
微生左手撑在她腰旁的灶沿上,忽然近身,抓住乐香拿着馒头的手腕,庞大的身躯将她困在胸前。
“吃你的那一半就好。”嗓音变得好低好低。
乐香抬首望住微生,他的目光黝黑深邃,像燃着火焰。他的身体很烫,像一堵坚硬燃烧的墙,困着她柔软的身体。
满室氤氲,他饥肠辘辘,饿的却不是肚子。忽然那样认真审视着乐香,灼热的视线如此强悍,教乐香一下子慌得什么主意都没了,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低头,黑影似地笼罩住她那一隅,吻上她嘴唇,非常享受地亲吻那美好的唇瓣,闻着那令他安心、乐香独有的味道。那次亲吻过她,如今便再也停不了。每每见她,都痴心妄想着要这么做。
“这馒头加了生乳?”尝着她可爱的舌头问着。
“嗯哼……”乐香回应着他的吻。喜爱上这么亲昵的游戏。
咬上她耳朵,悄声玩笑地说:“我这双手也有魔力,让我摸过,你便爱死我。”
乐香失笑,知道他在讽刺她,揽作他颈子,任微生将她抱在怀中。
“是,我相信。”合眼微笑。微生的吻印上她颈子,她喘息地说。“我相信,你的确有魔力……”
抬头搜寻他的嘴,与他亲吻。
那么轻易地,乐香便把微生那些烦恼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那么容易,就安抚了他惶惑不安的心。
白微生太喜爱乐香那样笃定的表情,自信满满的姿态。忽然很相信清水大师的话,乐香确是最有福气的,要不为什么方才他还愁眉不展,这刹却又欢天喜地,愉悦得像飞上天,愉快得要麻痹。
炉火忘了扇熄,热烟不停蒸涌,渐渐朦胧了他们亲吻拥抱的身体。
怕什么?这样抱着,好像天崩地裂,银海倒泻,地牛翻身,都顾不及、顾不及与深爱的人亲吻。
谁要哭泣谁就去哭泣,而乐香与微生的情焰正热哪!比那蒸熟的馒头还烫,比什么都甜!但愿就这样卿卿我我,天长地久……
翌日,天灰蒙蒙地,像要遮掩什么,阴霾了一天还不够,入夜后,也雾气弥漫,仿佛穿越长街便要熨湿衣裳。
没有月光的夜晚,红的灯笼晃着,映着忙做生意的商行。
夜市喧哗,没有月光,人潮一样熙攘。 挂月楼灯红酒绿,热闹喧哗,今夜也一样迎着客人入那温柔乡。
今天十五,恰恰元宵,处处卖汤圆,处处有人提灯笼。圆圆的,一点一点的微光,在雾气里显得特别风流,像一痕一痕划过地面的流星。
挂月楼生意正旺,高楼隐匿的厢房,宋清丽养伤,不做营生,却听有人敲门。
是微生吗?
宋清丽急急撩了乱发,想起身装扮迎客,来人知等不及。
门“砰”的推开,宋清丽心急,挽着长发,手上还抓着支美丽的翠钗,忽然停住,踏进来的是一双雪白绣鞋,愕然抬首,鞋的主人她并不认识。
“你就是宋清丽?”来人挑眉问她。终于照见,这偷诗人。
灯下,宋清丽怔祝
烛蕊跳跃,微光中的来人,一身白裳,没有任何装扮,只一张素脸。可是脸上有一对非常精神的眼,直直望住宋清丽。
不知为什么,宋清丽心底一凉。
眼前这女子相貌平凡,可不知怎地有一股气势,让人不容忽视。乌黑眼瞳,澄净表情,明镜似的像什么都逃不过她一对眼。皮肤白得更胜过她,似雪似月,干净得让宋清丽觉得自己污秽。
宋清丽问:“你是谁?”又不悦地加了一句:“这样闯进来真没礼貌。”
没礼貌?爱乐香挑起一眉,看她一眼,便施施然踱至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她的沉着自在,令宋清丽惶恐,好像这里是她作主。
“你要干嘛?你是谁?”
乐香举杯审视,半晌,漫不经心一句:“你的手不痛了?”然后斜过脸看住宋清丽,看得她惶恐。忽又重重搁下茶杯。铿然一声,宋清丽忽然刷地惨白了脸。
爱乐香敛容,难得动怒,再不肯忍受。
眼前这女人偷了她的诗不说,如今又拿死逼微生纳妾,她向来不爱生事,但不代表她就软弱的要任人欺负。她是爱乐香,她不当烂好人。是以此际,见到宋清丽,便忍不住目光闪动,像剑那般锐利,直直刺着宋清丽那张美丽的脸。
她敛容正色,斩钉截铁地道:“铜池鲸舞,银海鸟飞,酒肠跳荡,剑气纵横。听说……”爱乐香直盯宋清丽。“是你做的?”她望着宋清丽的目光坦荡荡,宋清丽却眼色闪烁,不寒而栗。
宋清丽被那正直坦荡的目光看得毛骨惊然,又冷汗直淌。“你……你究竟是谁?”心虚至极。
爱乐香忽地直直走向她,像带杀气似地,把宋清丽吓得直往床后挪,还抱来枕头挡在胸前。“你干嘛、你干嘛,你别过来!”几乎要放声尖叫。
终于停步,乐香俯身,望着吓惨了的宋清丽。审视着她恐惧的眼睛,忽然露齿一笑,笑得来清丽傻眼。
“我是爱乐香,写挽联卖棺材的‘永福’少东家。”乐香双手撑在宋清丽两侧,打量她慌乱的表情,轻声细语地问她。“告诉我……你怎样做出这首诗?怎样给微生的?”
“我……”清丽语塞。
爱乐香忽然坐下,与她并肩。叹一口气,然后望着窗纱,轻描淡写道:“你偷我的诗,我不计较。你明知微生心地善良,就拿死相逼。做人不可过分,我听说微生帮你找了出路,也赎了身,你若争气,就不该这样轻贱自个儿生命,让人笑话。”乐香起身,俯低头瞅着她。
“我话就说至此。”乐香露出一口白牙,对她微笑。
宋清丽但觉那漂亮的白牙好似会咬她。
乐香直言不讳。“微生欣赏你,我也不想费劲夫证明这诗究竟谁对上的。但我可以证明,真到那时,恐怕会很难堪,希望不必闹到这局面。说真的,你顶替这诗我很生气,这对我不公平。”
原来这诗出自她手,宋清丽羞得无地自容,缩在床畔,担心地试探道:“你不会跟微生说吧?”
爱乐香低头沉思片刻,吁一口气。随即抬头,看来清丽惊骇得像见鬼似的,忍不住笑。“你怕什么?连自己的腕都敢斩了,难不成还怕区区一个我?”人真不能做亏心事,一旦被揭发,哪还有脸做人?
“爱姑娘……你……请你别同微生说,我……什么都答应你。”有些人是宁死也绝不肯丢脸的。
“宋姑娘。”乐香正色道。“微生已帮你赎身,别糟蹋这一番美意。望你自重,从今尔后再不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从事丧葬业,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人人都奢望活久一点,却没想到你竟糟蹋自己性命。”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微笑。
“打扰了,告辞。”转身步出门口。
宋清丽正松口气,她又探头进来。
“对了,你要喜欢,就进白家来当我姐妹吧。”
岂敢?宋清丽别过脸,半句不吭,直摇着手。
爱乐香掩住嘴忍不住笑,转身穿过回廊,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吓倒宋清丽。把话说开,出了这口气,心底舒坦不少。相信宋清丽再不肯来当微生的妾了,当然,只吓吓她,也没真打算毁了她在微生面前的形象,给人留点后路,也是好的。
乐香心情愉悦,穿越回廊,步伐轻快。现在她和微生之间,再没有障碍,一切手到擒来,就等着当新娘。
“爱姑娘!”小厮气喘吁吁,一发现她踪影,立刻追来。“可找到你了,拜托你快离开,都说咱这不欢迎你。唉呀,你这样硬是闯进来会害惨我哩!”
爱乐香笑呵呵被小厮拖着往楼下走,商家最忌讳见丧,爱家在雨维城可是有名的拒往户,都怕会沾了晦气。
乐香被小厮拉着跑,穿梭寻欢人客间,止不住好笑。方才她可是和小厮大玩捉迷藏,自个儿溜进来找宋清丽的。事情办妥了,也就不为难小厮,任他拉着跑。
小厮急得一身汗,寻欢男人瞥见白裳的爱乐香时一脸惊愕,走廊上整排灯笼晃过她素白的衣裳。
每扇窗都逸出笑声如银铃,女人声音如莺咽,嗲得人骨软筋酥。乐香玩心一起,加上心清愉快,便向那急拖着她跑的小哥,学那些女人嗲声嗲气地嚷:“唉哟!小哥,您掐痛奴家手腕了……”
小哥差点跌倒,回头一瞪。“爱姑娘就别闹小的了。”
乐香掩住嘴,大眼睛眨呀眨。“男人都喜欢女人这样说话吗?”她笑靥如花。
小哥脸红得像灯笼似的。“好好好,我不拖您,您请,快些走,要被当家的看见,我肯定少不了一顿刮。”
“是,奴家这就走。”乐香打个揖、行个礼,柳腰款款轻摆,小哥险更红了。原来男人都喜欢这么软、这么矜的腔调啊?她笑嘻嘻地往前头走,看见迎面女人们个个花枝招展,走起路来扭腰摆臀的,媚眼乱抛。
乐香好笑,也学着挤挤眼,走得婀娜多姿,差点跌倒,一旁的小哥忙扶稳她。
“爱姑娘,您别玩了,这里可不是好女孩该来之地,您快走吧!”
乐香被小哥赶着,却笑眯眯地直摇头晃脑,大大方方地穿过回廊,正要下楼,忽地僵住势子。
“又怎了?”小哥不耐地嚷嚷,但见爱乐香身子一怔,陡然间敛去笑容。
她转头,听见邻房嬉闹声。
“清水大师……再来一杯嘛!”
“对啊对啊,快接着说,您说那个谁谁谁真骗过了白微生母亲吗?那么白微生的劫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