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三人对视一眼,抿嘴儿笑着悄悄的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了黛玉和水溶二人。香炉里静静焚着的兰香,并淡淡的药气混合成的气息格外清爽宜人。
黛玉像个听话的小孩似的,水溶喂她一勺,饮一勺。一时药毕,水溶放下碗,拿帕子小心的拭去黛玉嘴角的药汁,小心翼翼的举动,眼眸中闪动的柔情,令她略显苍白的娇美容颜漾起层层甜润的笑口中却嗔道:“你呀,我又没有少了手,折了脚。把我当没长大的小孩儿么?”
水溶轻轻的拉着她手,眼眸中的疼惜一发浓郁道:“我就是想宠着你,如何?”
黛玉哧的一声笑了,忽然道:“今日皇上叫你去,谢大人的事,委是如何?”
水溶道:“皇上答应为谢氏一门平反昭雪了。”
黛玉喜道:“这真是极好的事情,霏雨姐姐和晴雯知道了不知怎样高兴呢。”却看出水溶眉头微微叠起,遂柔声道:“是不是皇上说什么了?”
水溶叹气道:“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上也并不肯对我说实话。素日只当他是好兄弟,哪里知道真的是君心难测。”无奈的笑笑,眉间萦绕的忧虑却一发的重了。
黛玉坐起身子,削葱般的手指轻轻的抚过他的脸颊道:“浩卿,是不是皇上疑惑你了?”
水溶点点头,黛玉心中明白了,古来帝王终不过如此,也微微喟叹一声不言语了。
水溶忽然抓住她的手道:“玉儿,我要你一句话。”
黛玉诧异道:“什么?”
水溶道:“如果有一天,我不是王爷了,你也不是郡主王妃了,你可愿意?”
黛玉笑道:“这叫什么话,什么愿不愿意的?你以为我会眷恋这荣华富贵不成?”
水溶凝视她清水一般灵气逼人的眼眸道:“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们一无所有呢?”
黛玉明白他话中之意,定定的看着他道:“此生此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愿足矣。”
水溶心中一荡,整个脸孔闪闪发亮起来,猛然拥她入怀道:“玉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喉咙竟有些哽咽。
黛玉偎在他怀里,阖上双眸,脸上是幸福满足的笑。水溶揽紧了怀里娇小柔弱的身躯,俯身轻轻吻着她的云髻,眼中满是浓浓的爱怜。
忽然有人在外咳嗽了一声道:“王爷、郡主。”
正是紫鹃的声音,黛玉忙从水溶怀里弹起来道:“紫鹃,什么事进来说。”
紫鹃撩开帘子进来道:“北府太妃叫递封信来给王爷。”
水溶奇道:“母亲什么事这么急,竟将信传到这里来了。”一面接过来见信是拆开的,更加奇怪,匆匆扫了一眼立时喜道:“怪不得母亲着急,父亲要回来了。”
黛玉一怔道:“是水伯伯要回来了么?”
水溶道:“父亲外出这几年,再也不未得见,今日回来定然是为了你我的大婚之事,特意赶回来的。”忽然想起什么向黛玉笑道:“玉儿,你还叫伯伯哩。再过几日,恐怕你就要叫一声父亲了。”
紫鹃在旁偷偷的一笑。
黛玉腾的红了脸,啐了他一口,俯首不言。
原来早在如海离尘之前,水晟便上奏折,使水溶承袭了王位,自家却就布衣草履,独自遍游江南塞北,这一去便是四年有余,除了偶尔托人给太妃稍封书信报个平安外,更不闻音信亦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眼见水溶和黛玉的婚期临近,太妃便叫水溶托人四处打听他的踪迹,亦是徒劳无果。此时却叫人先来传信,说三日就到,怎不令人惊喜?太妃更是一腔子的喜欢,看着人收拾屋子,添置日常所用,忙的不亦乐乎,晚间亦少眠,饶这么着还是怕有甚不妥当的,直叫水溶帮着长长眼。水溶却知道父亲素来是任情随性的脾气,倒劝太妃少忙活些,太妃只不理会。水溶见状少不得时不时取笑几句,每到此太妃总是白眼相向,感叹养儿不孝了。
三日之后,水溶告了假,接了黛玉来,并太妃三人专在府里等候水晟。左等右等,直到晌午不见人回来,太妃坐立不安,终于耐不住,向水溶道:“溶儿,你还是去迎一迎你爹罢。”
水溶倒是啜着茶,一脸安闲自在,听见太妃如此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母亲着急什么,难道是害怕父亲去了这几年,忘了家门了不成?”
太妃嗔怒,正要责备,门外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溶小子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太妃惊喜的站起来,疾步走到门口道:“老爷。”声音激动的微微发颤。
果见水晟一身靛青粗布袍走了进来,脚下蹬着步云履,头上青巾浩然,完全是一个秀才打扮,腰间挂着的龙吟剑、背上背着的斗笠,肩上斜搭的兰色粗布包袱却平添了几分侠士的气质,虽说是必旧时黑瘦了不少,精神却是极好的,双眸炯炯有神,透着久居京师的王公贵族身上少有的机警敏锐。此刻他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环视着周围,一切都是熟悉的,仿佛还是四年前的模样。然后,目光落在太妃身上,笑道:“盈儿,我回来了。”
太妃愠恼道:“一把年纪了,还叫小名儿,也不怕儿子、媳妇笑话。”
水溶早就在憋着笑,此时扑哧一声略笑起来,直到太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才勉强收起笑意,换上一脸庄重。
水晟笑笑,凑在她耳边道:“咱们的话一会儿说。”一面转脸看着和水溶并肩而立年轻女孩儿,虽说素衣淡衫,且是有些拘谨,还是不减先天而成的高贵大方,整个人亭亭玉立,如同含苞待放的水芙蓉,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我即将过门的儿媳妇罢。如海的女儿,皇上钦封的二品淑仪郡主,玉儿?”
太妃诧异道:“你怎么都知道了?”
水晟笑道:“我虽离了京城千万里,心却在这里呢。自然都知道的。”
水溶和黛玉一同跪下道:“给父亲请安。”
“给水伯伯请安。”
水晟哈哈大笑,挥手向水溶道:“起来罢。”却亲自将黛玉扶起道:“好、好、好、太好了。玉儿,这么多年不见了,出脱成这个模样了。记得小时候我和你父亲还戏言过结亲家的话,后来冒出个什么贾府,扫兴的很。没想到溶儿和你当真是有缘的,我出去这几年,溶儿却就把这事成了。如海泉下有知,你嫁到我家里,也是放心的。”
黛玉赧然,只是垂首不言。
太妃就嗔他道:“说话还是这么随便。也不怕羞着人家女孩儿。仔细回头你那儿子跟你急。”终于找到机会小小的“报复”一下水溶,太妃忍不住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水溶也只是咬牙切齿的回瞪她。
水晟这才走到水溶面前,细细打量这数年未见的儿子,点头道:“长高了不少。就不知道学问功夫长进了没有。”趁水溶不妨,一个扫堂腿踢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掌对着水溶凌空劈来。水溶一怔出掌隔开,足下轻轻一跃,动作灵巧的如猿猱一般,立在那里得意的看着父亲笑。
水晟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这也罢了。”未料水溶不肯罢休,口中道:“什么罢了,看拳。”
一拳对着水晟挥过来,水晟忙出掌挡住,拳掌相对,水晟内里亦是不俗,但终在年龄上输于水溶了。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各自收了,水溶就道:“父亲的老底也没撂了,可喜可贺。”
水晟道:“臭小子,对自己的爹也是没大没小的。”
太妃拉着黛玉笑道:“玉儿,你瞧瞧这父子二人,见了面就这么拳脚相向的,却是老不像老的,小的也不像小的,成什么体统。”
黛玉低头莞尔一笑,终于知道水溶的秉性从何而来,这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
水晟大大咧咧的坐到主位上,便有人上来上茶,水晟一打量见是瑞雪,笑道:“瑞雪丫头,见了我安也不请一个。”
瑞雪笑道:“下头的都等着给老王爷见礼哩,奴才自然是等着和他们一处给老爷请安了。”
水晟笑道:“这话我不爱听了,我可一直把你当女孩儿看哩。”
瑞雪才一挥帕子跪下道:“给老王爷请安。”
水晟这才笑道:“起来罢。”瑞雪恭敬的起身,立在一旁,一抬头,正看道水溶俯身对黛玉耳语着什么,黛玉微笑着点头,二人的神情十分亲密,忙低下头去,轻轻的咬着嘴唇。
水晟敏捷的捕捉到瑞雪得神情,心中叹息,转而看道水溶和黛玉并肩而立却似一对无暇白璧一般,想到如海,心中有些伤感向黛玉道:“玉儿,你在那边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那荣府竟是这般下作的。我没照顾好你,实在是有负你父亲的托付,委屈你了。我这心里也难过的很。”
黛玉一怔,微笑道:“伯父不必如此。玉儿也多亏了有北府依靠,才得以化险为夷,自来王府,姨妈又对玉儿百般照顾,玉儿的父母泉下有知必也是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