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忽然垂下眼皮黯然道:“我没有爹。”
水晟心里一酸,刚才听王家父子的话,自己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竟没个父亲教他。实在是可怜。
水晟又道:“那就去见见你娘。”
清儿闻言忙不迭的摇头道:“不要……”
水晟诧异道:“为什么不要?”
清儿似乎有些犹豫道:“不要就是不要,没有为什么……”
水晟见他露出小孩子气,不禁莞尔,想了一想激他道:“叔叔今天帮你解围,你就不谢谢我?请我去家里喝杯茶。”
清儿低头自语道:“是应该,就是……”忽然一咬牙道:“好吧,叔叔请。我来带路。”
水晟微笑,挥挥手令侍卫们退下,随着清儿去可。
清儿领着水晟并转过几个巷子,渐渐偏僻起来,到了一座简陋的房舍前,他才停住脚步,轻轻的敲了敲门大声道:“娘,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子走了出来蹙眉道:“要你去买调和,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又哪里疯去了。”见他衣服脏污还撕了几条口子,气道:“又和人打架了。我教导你多少次了,不许再外面与人冲突。你都当耳风是不是?进来,给我跪在院子里,自己反省。”
清儿一言不发,低头走了进来,忽然想起水晟道:“娘,有个叔叔来咱家喝茶。”
女子一惊道:“谁让你把陌生人领在家里的?”抬头时,就僵在那里。
水晟在他开门出来的一刻已经惊呆了,她虽然是荆钗布裙,不施脂粉,但是神态举止,分毫未变,一眼认出了她,问道:“蝶衣?蝶衣,是你么?”
蝶衣立时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一面恨声向清儿道:“我嘱咐你多少次了,不许带生人来家里,你怎么就不听。”说着即刻要闭门进去。
水晟眼疾手快挡住门,大步走了进去,蝶衣一愣,只好任他进来。院落极小,不过三尺许见方,简陋却十分整洁。
水晟环顾了一圈,心中叹息,目光落在立在一旁的蝶衣身上,这些年不见,人竟然憔悴至此。想着:“没想到,在这里能找到你。你走了以后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蝶衣苦笑一下道:“还有人惦记我不成?”
水晟道:“当然有,林老爷、林老夫人还有你的敏儿姐姐都……”
蝶衣轻轻的咬着唇断然止住道:“不要说了。”
水晟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还有如海,如海也很惦记你。他和敏妹四处派人找你,只是……”
蝶衣忽然抬头道:“水大哥,不,水王爷,不要再说了。我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水晟看清了她眼中的痛楚,更觉一酸,天意弄人,如海找了她这几年,再不得见,如今竟被自己误打误撞的找到了,想着有些哽咽的道:“蝶衣妹子,如海真的……”下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见蝶衣背过身去,拿袖子用力抹着眼睛。
清儿默默的走过来拉着母亲的手道:“娘,你别哭了,以后清儿再也不敢了。再不和人打架了,也不带生人来家了。”
蝶衣摸着他的脑袋,他越来越像他了,想着,不禁轻轻的笑了。
水晟看着萧条的院子,品度着清儿的年纪,一个假设忽然在心里升起,愈发确定了,难道这小清儿,就是如海的……
此时蝶衣定定神,转过身来,向水晟笑笑道:“水王爷,今日见到你,民女很高兴。若是王爷愿意就请屋里用杯,屈尊坐一坐如何?”
水晟点点头道:“好,我也有许多话要与你说。”
蝶衣就向腰边摸出几文钱来向清儿道:“清儿,去换身衣服,拿着钱,再去买些调和来。你可仔细了,不许再生事。”
水晟轻轻一击掌,立时一个侍卫进来了躬身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水晟悄悄向他耳边叮嘱几句。那侍卫道一声是向清儿笑道:“小少爷,我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如何?”
清儿疑惑的看着他,转而看向蝶衣,见母亲微笑道:“去罢。”方才跟着去了。
蝶衣方请水晟到了屋里。那是一间极狭小的屋子,家徒四壁,里面一张土炕,尽是粗布寝褥,屋中当地摆着一张纺车,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摆着白色粗瓷的茶壶和茶盅,却是洗涮的十分干净。地上止有两条长凳。蝶衣轻声道:“王爷不嫌简陋就坐罢。”
水晟往凳上座了,眼眶有些酸,这母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你都是在这里过的。”
蝶衣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将壶里的茶斟了一杯,摆在水晟面前道:“王爷将就用罢。”方才自坐了。
水晟向蝶衣道:“蝶衣妹子,苦了你了。”见她欲言又止遂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蝶衣幽声道:“王爷……”
水晟打断她道:“不要叫我王爷,你若还认我,就叫我一声大哥罢。”
蝶衣道:“水大哥,我想知道老夫人好不好。”
水晟叹气道:“我就知道你还放不下。林老爷和林夫人前几年都仙逝了。”
蝶衣一呆到:“老夫人待我如亲女,我竟不得为她守一日陵。”说着泪落如雨。
水晟道:“老夫人至死也在惦记着你。我只不明白,那时候你为何要走?”
蝶衣拭去眼泪,冷声道:“他没对你说么。”
水晟道:“他只说你听到了老夫人和他的争吵,所以才……”
蝶衣苦笑道:“没错。我听到了。那是八年前的事。”她低头叹了一声,幽幽的回忆起当年那些事。
“如海屈从圣旨、母命纳我为妾,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得不到他的心,所以我本是不愿意的。可是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没办法拒绝她,所以答应了,做了他的妾。可是半年过去了,他从来没去过我那里,他的眼里依旧只有敏儿姐姐,每日与她亲箫相和。时间长了我也认了命。只是老夫人十分着急,多次要我主动些,可是你知道我的,我真的做不到。”
“老夫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做了一件最不该做的事。”蝶衣轻轻的阖上眼眸,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那日,正好是老爷的寿辰,她支开了敏儿姐姐,将如海灌醉了,令人扶到我房里。我也不知道我中了什么邪,明知道不是他的本意,还是……”
一夜的温存,只是天一亮,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早上,我服侍他起身,他却把我推开了去。径自去了老夫人房里,我知道事情不好,就跟了过去。”说到这里蝶衣的声音微微的颤抖着,嗓间却是哽咽。如海的话声声犹若还在耳畔。
——母亲,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明知道我从来只把蝶衣当妹妹看,我的心里根本没有她。你也知道,我纳她为妾是迫于圣旨,这大半年我跟本没有碰过她。可你偏偏要这么做,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敏儿。
——你总说对我好,你这样子是在伤害了我和敏儿……
他的心里始终还是只有敏儿,他的敏儿,我算什么,我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就是个笑柄而已。
“当时我就冲了进去,他目瞪口呆,不敢看我。看着他,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又退了出去。”
“所以你就离开了林府,一个人到了这里。”水晟接口道。
蝶衣默然的点头,其实,并不是如此。
她一个人离开林府,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一路南下,去了扬州,苏州,余杭,本想在西湖一死了之,不想,却有了身孕,为了这个孩子,她只好选择活下来。
水晟轻声道:“那清儿是……”
蝶衣猛然摇头矢口否认道:“他跟林家没关系。”只是脸上的惊慌,已经将实情表露无疑。是,清儿是他的儿子,可是,如何能说的出口,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落下。水晟的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起身道:“我去告诉如海,不能任由你们母子在这里受苦。他该负起责任。”起身就要走。
蝶衣擦去泪水立刻道:“水大哥,如果你告诉他,我立刻带着清儿投湖自尽,亦绝不会回到林家去。”
水晟呆了一下,只好又坐下叹道:“你又何苦执拗至此。我看清儿是个难得的好苗子,若是能得个人教导,必是有大出息的。”
蝶衣道:“清儿的事不劳操心,我会为他打点。”
水晟道:“其实如海一直惦记着你,敏妹也是如此。如海如今亦没有子嗣,如果你回去……”
蝶衣冷声道:“子嗣以后一般儿也会有,若要我回去绝不可能。如果你一定要劝我,我也不敢多留王爷,还是请回吧。”
水晟无言以对,只好道:“好吧,我不劝你。我知道你的骨气,你决定的事,等闲也改不了。”
蝶衣这才缓和了面容道:“谢过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