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摇头道:“叫平姐姐给巧儿赎出来,余下的,她们便可找个人家过活罢。巧儿也怪可怜的。”
逸清叹气道:“玉儿,你太好心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们贾府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子孙得些报应也是注定的。你若是救了这一个,恐怕日后又有人来央求,到时候你是应还是不应?”
黛玉笑笑道:“哥哥说的是。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什么贾府,若是为了她们,我一毫也不会帮。我只看在平姐姐的面上。毕竟她有恩于我。”
水溶了解黛玉的心思笑向晴雯道:“晴雯姑娘,这银子你拿去给她罢,玉儿现在的身份,不便见她们。”
晴雯连连称是。
黛玉就送给水溶一个大大的白眼儿道:“我见谁不见谁还要你来管。”
却说晴雯领了那一百两银子,交给平儿。平儿呆了半晌,接过来,泫然泪下。过了几日,带着巧儿来寻晴雯,务要向黛玉道谢,晴雯笑道:“平姐姐,王妃原是念在旧时姐姐的好处,方肯援手。并不图姐姐的谢。”
平儿知道如今黛玉身份尊贵,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哪里就能见到了?也就不勉强,辞了晴雯去了。没过几日,水溶和黛玉乘着马车往南府去时,隔着纱帘,黛玉看见路边跪着两个人,忙半掀开帘子看时,原来平儿带着巧姐儿在那里。两人见马车的茜纱帘微开,知道是黛玉,就深深的磕下头去。马车辘辘而去,平儿和巧姐儿伏在地上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黛玉心中叹息不已,放下帘子,喃喃道:“平姐姐,保重。”
这平儿带着巧姐儿依旧在刘姥姥家,做些针黹为糊口,后来巧姐儿就嫁给了刘姥姥的孙子板儿。此系后话,暂且不表。
逸清的伤在霏雨回春妙手的精心调治下,很快痊愈了。这日往刑部去,和郑云山闲聊时,说起贾府的案子,那郑云山说贾史氏垂危,反复絮叨着死前想见北静王妃也就是淑仪郡主一面。心里一怔,暗道这贾府的案子还没判,这老太婆就不行了,若是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她了?她巴巴的想见玉儿,不会是又起什么坏心思,倒是不见也罢。逸清也没十分放在心上,去北府看水溶和黛玉的时候,做个笑话儿讲给水溶和黛玉听。
没想到黛玉闻言沉思了一会儿,断然道:“我去见她。”
水溶和逸清都是一愣。水溶就道:“玉儿,你还要见她?难道你还要认这个祖母?”
逸清亦道:“玉儿,她可是咱们的杀父仇人。你见她做什么?她万一狗急跳墙,伤着你怎么办?”
黛玉笑笑道:“你们两个急什么?我难道还去认亲戚不成?只是我想着,她既然为了龙凤玉玦害了父亲,必然知道那龙凤玉玦的秘密。如今人人对这块儿玉虎视眈眈,我们却并不知道这玉的玄机在哪里,万一有个岔子,却无从可补救。既然她要见我,我正可趁机问问清楚。”
水溶笑道:“既然是为这个,你也不必亲去。为夫代劳也就是了。”
黛玉摇头道:“不可。她对我是愧,对你却是怕。见了你只怕不会实说呢。”
水溶忖度一会儿,想着黛玉的话是有道理的,便不再阻拦:“也罢。但是必须我陪着你去。”
黛玉知道他是不放心,只得答应了。
因黛玉的身份,会面的地点选在了顺天府的后堂。主位前设了一盏薄纱屏,用水溶的话是,怕那腌臜气味熏着黛玉。黛玉才自坐定,用了一盏茶,便听见外面铁链声咣郎做响,不多会儿门开了,两个女狱卒押着贾母走了上来,将贾母推跪在中间,向上磕了个头便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贾母是被从刑部提了出来,由狱吏押至顺天府。本来不指望黛玉能肯见自己,没想到黛玉竟然答应了。此时狼狈的跪在那里,不敢向上看。黛玉在那纱屏后却看的清楚,贾母身上穿着一件脏污破烂的囚衣,两鬓蓬蒿,容色已经不是憔悴二字可以形容的了,两颊深陷,神情如槁木死灰一般,出了残喘着一口气,别的与死人无异。哪里还是当年贾府那个尊荣无对的史老太君?
黛玉心里慨叹几声,还未开口。贾母已经深深的磕下头去:“罪妇拜见王妃。”依旧是不敢抬头,心里百感交集,两行浊泪顺着凹陷的脸颊滚落下来。纱屏后面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是北静王妃,也曾是自己的外孙女,本该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亲近的人,如今同陌路何异?若是当初自己不利欲熏心,做下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事,黛玉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沦为阶下囚而无动于衷?自己又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黛玉默然的看着她,半晌方幽幽的开口道:“你要见本王妃有何话说?”声音在贾母耳中格外的冰冷。
贾母再次磕下头去道:“王妃,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也不敢求情,只是,我自知时日无多,有句话,一定要当面对你说,便是死了也无憾了。”说话时,断断续续的,力已难支。
黛玉一怔道:“你要说什么?”
贾母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敏儿和如海,……”言未讫,老泪纵横。
黛玉无言,半晌方恨恨的开口道:“你对林家做的,对我做的,难道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我就要原谅你了?”
贾母抽噎道:“我造的孽还几世也还不完,不敢奢望王妃原谅。只是想当面赔罪,让王妃知道我的心。”
黛玉声音冷冷的道:“你现在知道了?当年你害死爹爹的时候却不曾知道?”想起如海的死,心里一阵绞痛,泪水溢满眼眶。
贾母道:“那时节鬼迷心窍,一心想着要贾府兴旺起来才……我那贤婿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他。不该一点儿亲戚情分都不顾……”
黛玉怒道:“住口,谁是你的亲戚。你把爹爹害死,又要在我面前做个假仁假义的慈爱祖母,你的戏演得真好。我竟被你骗过了。将你这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做祖母孝敬了几年。”胸口十分痛楚,终于落下泪来。
不知何时,水溶悄悄的走了进来,坐在黛玉身边,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揽在怀里,温柔的安慰着。原来他早知道黛玉一见贾母情绪必然激动,一直在后面悄悄相伴。此时见黛玉哭了出来才走了出来。
黛玉蜷在水溶的怀里,他低柔的安慰令她渐渐止了哭泣。水溶掏出一方素帕,为她擦干眼泪,温声责道:“叫你不要见,你偏要来,来了心里又难受。非要哭一会子才算。”眼眸却里满是心疼,转过身看着纱屏外的贾母,眼神又狞厉起来:“你死乞白赖的要见王妃,难道就是要怄王妃么?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贾母慌忙擦去眼泪道:“王爷恕罪。罪妇要见王妃,是有一见要紧事要报王妃和王爷知道。”
水溶满心不快,不耐烦的道:“有什么快说。”
贾母连声称是道:“这几日,我天天梦见鬼神来催着,叫我把该还的还了。我想着,我做下的这些事,原也无法可还了。后来那日忽然想起一桩事来,想来正该来说与王爷和王妃知道。那龙凤玉玦……”
水溶闻言一怔,抬头看看黛玉,不禁暗道玉儿所料不差。这老太婆果然是知道那龙凤玉玦中的秘密。
黛玉将身子微微前倾,也听住了。
贾母继续道:“林家祖上,六代列侯,世祖朝就一直把持朝廷盐粮转运之职,家资丰饶,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还有一件事,是人不知道的。那龙凤玉玦所掌控的不是别的,正是前朝之龙脉。”
黛玉一惊,这龙凤玉玦竟然与前朝有关。
“前朝覆亡,留下一条龙脉,说是找到这条龙脉的人,便能开国换代,为一国之主。”
水溶沉着声音道:“这龙脉究竟是什么?”
贾母道:“富可敌国的宝藏。所以江湖人都在觊觎,那些心怀歹念的王室也在打它的主意,却都没能成。没人知道,本朝之和靖候正是这龙脉关键的掌控之人。若无这龙凤玉玦,那龙脉就是死的,谁也动不得。只是这玉玦又极蹊跷,一定要人带在身上,用人气滋养,否则就死了,再也无甚用处。”
水溶听了暗自点头。水晟当日也曾提起这龙凤玉玦,终是含含糊糊。没想到这龙凤玉玦背后的秘密竟是如此这般。那青云帮必也是知道这件事,才定要这龙凤玉玦到手,却听贾母又道:“这件事的底细极少人知道。就算是皇家,也无几个人知道。”
水溶敏捷的追问道:“那你怎么会知道?”
贾母面上忽露惊慌之色,有些狼狈的道:“说难也难,说容易其实也容易。珍儿当年做主收了江南秦氏之女做儿媳妇,这些事也就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