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不知如何劝慰,笑道:“琴姑娘也不犯如此。既然知道是命数,琴姑娘如此人品,以后另有造化也定不得。”
宝琴摇头道:“还能有什么造化,也只是得过且过罢了。”
紫鹃想了想见她神情忧郁,知道自己是解不了的,遂笑道:“今日来此。原是王妃想念姑娘的紧,所以差我来,请姑娘到明月湖别馆见一见。”
宝琴一怔,迟疑道:“这怎好。如今林姐姐贵为郡主,又是北府的王妃,我未嫁丧夫,是不吉之人,怎能到王府去?姐姐回去上复王妃,说王妃的美意宝琴心领了。但是宝琴一介草民,实在难以高攀,还是不见的好。”
紫鹃笑道:“琴姑娘何须如此。在那边府里的时候,你和王妃都是极好的。她是甚样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她若是将这些个劳什子礼节尊卑放在心里,如何会让我跑一趟。如今马车都在外面等着,横竖不远,琴姑娘还是随我去一趟,免得让王妃久盼。”
宝琴依旧在犹豫着,紫鹃上前挽着她的胳膊道:“我的好琴姑娘,就别再犹豫了。都是旧日姐妹,王妃可是想念的紧呢,若是你不去,王妃可要派我的不是了。”
宝琴这才点点头道:“好吧。既然王妃有这个意思,我便去见一见。其实,我心里也十分想念林姐姐。姐姐且等一等,容我去换一身出门的衣服,再去禀过哥哥就来。”
宝琴很快收拾的停妥,便出来和紫鹃一同到了前厅。那柳芳和薛蝌正在那里闲谈静候,忽见宝琴从后面出来款款向薛蝌道:“哥哥。”
薛蝌忙道:“柳大人,这就是舍妹。琴儿,还不快见过柳大人。”
柳芳听说是宝琴,心里没来由的一动,宝琴已经上前,垂首深深的请下安去道:“民女薛宝琴给柳大人请安。”
柳芳看着眼前的女子,素衣淡衫,不加修饰,虽有些寒酸,然通身从容,举止落落大方,较之画中的娇艳,更多了几分清雅,不自觉的站起身来,轻声道:“你是……薛……宝琴?”
宝琴听他问的奇怪,心里一怔,略略抬头,和柳芳的目光一接,见是一位年轻男子,慌忙又低下头去。
柳芳看她容貌,和那画中一般无二,虽然有些消瘦憔悴,但容颜不减,心中一震,见她微露羞涩之意,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扭头向紫鹃道:“紫鹃姑娘,莫叫王妃久候,这就去罢。”
薛蝌又叮嘱宝琴道:“琴儿,既然北静王妃相请,就去罢。记着,王妃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进退要懂得礼数。咱家虽然不比往日,但也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不知礼。”
宝琴一一答应了,正转身欲行,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总是追着自己,心里一怔,忽然抬起头来,再次和柳芳目光相对,脸倏然泛起红晕,拉着紫鹃道:“姐姐,我们快去罢。”
紫鹃看柳芳的光景,心里好似明白了什么,抿嘴儿一笑携了宝琴,出来上了车,往明月湖去了。
那明月湖也是在京城的西郊外。马车行了不多时便到了别馆外,紫鹃扶着宝琴下了车,柳芳便近前来道:“紫鹃姑娘,往里去都是内眷,我也只送到这里,这就回去给王爷复命了。请姑娘代柳芳向王妃请安。”
紫鹃福了一福笑道:“今日劳碌大人了。”
柳芳笑笑道:“既是王爷的钧旨,便是柳芳的分内之事,无甚劳碌的。”转而看着宝琴笑道:“琴姑娘,柳芳告辞了,好自珍重,后会有期。”
宝琴听他说出这八个字来,心中不解,懵懂的抬起头看着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俊眼修眉,鼻直口方,风度翩翩,此时双眸深邃却含着一丝温柔。
宝琴心里猛然一跳,却不知说什么好,俯首无言。柳芳微微一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
紫鹃心里有些明白了,见宝琴脸颊微红,自顾自道:“这个柳大人可真算是年轻有为,这次跟着王爷去西北,毛遂自荐做了都统,听说也是战功赫赫,皇上还要嘉奖呢。”
也不知她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宝琴听,宝琴也只做没听见,只是不言语。
紫鹃还要说时,有仆妇迎了上来,便将前话收住。那仆妇向紫鹃笑道:“紫鹃姑娘,你可算来了。王妃已经在饮泉阁了。呦,这就是王妃口中的贵客罢?”
紫鹃笑道:“正是这位姑娘。”
宝琴含笑道:“见过嬷嬷。”
那仆妇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咱们是做下人的,姑娘可是王妃的贵客呢。快随奴婢来罢。”一面看宝琴,赞叹道:“哎呦呦,这可真是画里的人来了,怎么生的这么个好体面模样?才南府的郡主也来了,人物也是难的呢,且性情言语又爽利。”
宝琴看着眼前一带清流冰鉴,远处轩舍清雅别致,虽然是隆冬,但可以想象,若是到了春夏时节,当是何等胜景,正在想着,忽然听到那嬷嬷这么说,诧异道:“难道还有客人在?”
紫鹃笑道:“不是客人,也是熟人呢。王妃特意请来见见呢。”
宝琴不解道:“端的是谁?”
紫鹃笑的神秘兮兮:“琴姑娘也不消多问,只要去见见就知道了。”
宝琴也不再多问,随着紫鹃不知穿过亭台轩榭,走了许远,方在一处轩阁外停下,紫鹃笑道:“王妃果然想的周到,这饮泉阁可比别的地方都暖和,且雪景又精致。”
仆妇笑道:“可是呢。王爷也是最爱这一处。又怕这里许久没人,王妃乍来会觉得冷,今日一早亲自来此,令人将炭火炕褥都笼的热了方去营中的。”
紫鹃笑道:“王爷可真是细心体贴的。琴姑娘,愣着作甚,快进来,王妃还在等着呢。”
宝琴早就惊于这明月湖别馆的错落雅秀,又见回廊下人往来穿梭恭敬肃然,且一应仆妇侍女穿戴用度尚且不凡,黛玉之尊贵可想而知,不禁生出些许怯意,犹豫着没有动,向紫鹃道:“还是烦请姐姐先进去通禀一声,说民女薛宝琴来拜见王妃了。”
紫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琴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我真进去这么说了,王妃不一个耳刮子打过来才怪呢,你知道王妃最厌烦这个,竟是不必这些虚礼,随我进来就行。”
宝琴摇头道:“这始终是不妥的。”
紫鹃悄声在她耳边道:“琴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何必呢,你去见了就知道,我们姑娘虽然如今贵为王妃,心里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呢。”
正在这时,一个人嘻嘻哈哈的笑着道:“罢了,罢了,还是我出来迎一迎。琴妹妹,你怎么变的这么扭捏了,这可不像你呢。”
宝琴吃了一惊,忙抬头看时,一个穿着秋香色窄裉灰鼠毛领袄的女子快步从屋里出来,定睛一看又惊又喜道:“云姐姐。”
紫鹃一面笑一面恭敬的福了一福道:“奴婢给郡主娘娘请安了。”
湘云啐了一口道:“紫鹃,你也来取笑我是不是。”
宝琴诧异道:“郡主?”
紫鹃笑道:“琴姑娘不知道。如今云姑娘是南府太妃的义女,前日正式入了族谱,太后下旨封了从五品的昭容郡主,又指了婚。我可不是要请安吗。”说着握着嘴直笑
湘云笑骂道:“紫鹃这嘴一发的刁了,很该让林姐姐,不,北静王妃,治你一治的是。”
紫鹃正要开口,宝琴忙退后一步就要请下安去,湘云皱眉道:“琴妹妹,你再这样我就恼了。咱们虽然如今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可我心里还是如当日一样将你当好妹妹看,怎么你和我们倒生分了?”
宝琴心里一酸,几欲躲泪,忙忍住了道:“云姐姐,我……”
这时雪雁从内出来笑道:“咱们王妃说了这天儿你们倒也不嫌冷。还不快进来说话呢,都在外面磨蹭个什么?”一见宝琴,忙笑着施礼道:“雪雁给琴姑娘请安。”
湘云摆手道:“快别答对这些个劳什子了,好冷,快进来暖和。”拉着宝琴的手,便打了帘子进去。
一进门,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琴妹妹来了吗。”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轻盈脚步声,接着里面的帘子打起,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
宝琴知道是黛玉,便要跪下行礼,不想黛玉上前一把拉住道:“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好妹妹,咱们总算是又见了。”
宝琴抬头看着黛玉,见她下着水漾百褶袄裙,身上穿着密合藕色白狐风毛银丝盘扣雪缎袄,头上挽了飞云发髻,斜插着一直碧玉翡翠步摇。罥烟眉,含露目,依旧是清雅娇柔,仙子般不染半分俗尘,气色却要比在贾府时红润的多,一双眼眸也没了当日的忧愁烦闷,似水清澈,光华闪动,整个人神采奕奕,风华绝代,清艳不可方物,显然是过的十分幸福,心中感慨,不知是羡慕还是自惭形秽,兼或两者都有笑道:“林姐姐……哦,不对,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