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媳妇犹自迟疑。
黛玉冷冷道:“紫鹃,你和她废什么话?叫人去找了凤姐姐和平姑娘来。我要听她说说理,她是怎么当家的,竟用这样的人?”
那媳妇听了凤姐二字脸上一片惨白,双膝一软跪下道:“姑娘息怒,姑娘饶命。我是混账黄子,畜生,姑娘恕我这回罢。再不敢了。”
紫鹃冷笑道:“呸,你如此糟践姑娘,却还要姑娘饶了你?”
此时却有人走了来道:“是谁惹了林姑娘生气了?”众人一看竟是林之孝家的。
紫鹃道:“林嫂子来的正好。这里有个刁奴,背后里骂姑娘,正被姑娘听到了,林嫂子说如何发落?”
林之孝家的闻言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媳妇道:“坠儿娘你这个没王法的东西。太太叫你在这里看门,你办差便了,怎么又如此大胆嚼舌?姑娘是玉一般的人儿,老太太爱若珍宝,你触怒姑娘,却说罢,你该个什么?”
坠儿娘只是磕头无言。
林之孝家的便赔笑向黛玉道:“姑娘息怒。这个刁奴该怎么处置,但凭姑娘发落了。”
黛玉道:“既然如此。紫鹃,与我请了凤姐姐来。”
紫鹃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林之孝家的忙拉住她道:“紫姑娘不必亲去。我去便了。”说着骂了坠儿娘两句便往凤姐处去了。那坠儿娘立时瘫在地上。
不多时,林之孝的同了平儿来。平儿见黛玉犹站在二门外,便怒道:“你们这些奴才,再没点子眼色,叫姑娘站在这里等?还不抬张座椅来?”
黛玉冷笑道:“不敢当,我本是投靠来的。哪里还敢摆主子谱儿?”
平儿拉着黛玉的手道:“姑娘说的什么?今日二奶奶往老太太那里去了。我便先来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包天的?”一眼瞥见坠儿娘,正触了前日陷害晴雯之恨,冷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前次谄害无辜还没算清帐,如今又来欺着姑娘了。你是皮痒了还是活腻歪了?”
那媳妇子脸色惨变颤巍巍磕头如捣蒜。
平儿便向黛玉道:“如今只凭姑娘发落罢。看是要打一顿还是要撵出去。”
黛玉道:“我不打她,也不撵她。带了她去老太太那里。凤姐姐不也在那里么?如今我只要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一次解决了。却不耐烦在这里和这种腌臜人纠缠。”说着转身就走。
平儿便道:“听不见姑娘说么?带了她去老太太那里。”说着追着黛玉便也进了门里。
一时众人都到了贾母那里。贾母、王夫人并迎春探春宝钗宝琴正在那里听凤姐说笑。贾母一见黛玉进来便笑道:“玉儿来的正好,快替我拧那个凤辣子。”却又见黛玉满如寒冰似有怒意便奇怪道:“玉儿怎么了。有人惹你生气了么?”
黛玉冷笑道:“那里是人惹了我。是我惹了人家。”
凤姐在一旁奇道:“林妹妹这话奇怪了。我再不明白的。”
黛玉道:“你不明白?我还更不明白了。你调教的好奴才哩。”
平儿早就在凤姐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凤姐亦作色道:“有这种事,把那个不知死的东西带上来。”
立时有两个婆子推着坠儿娘走了进来。坠儿娘哪里到过正房?见此威仪早就吓的瘫了。
贾母一发奇怪道:“我看不懂了。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向上行礼傲然道:“祖母容禀。玉儿自来贾府,从不敢多言什么,也不敢有半分逾矩。实在是母亲早亡,欲替母亲承欢膝下,以尽孝道。不承望今日却被人侮辱至此。这府里若当真多嫌着黛玉,黛玉再不敢住在这里了。”
贾母大惊道:“玉儿怎么说这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黛玉瞥了坠儿娘一眼向紫鹃道:“紫鹃,你给我问着她,让她把才在园子里说的话,再说一遍。”
紫鹃道声是,便向坠儿娘道:“嫂子,莫要叫我费事,你自家都说了罢。才在园子里那般理直气壮的,如今却似烂泥一般,装的可怜见儿的,给谁看呢?莫不成还想装痴卖傻叫主子饶了你不成?”
那坠儿娘一脸痴木,浑身抖成了筛子,把头伏在地上依旧是不言语。
紫鹃便怒斥道:“嫂子,你若不说,只好我替你说了。你可是说的林姑娘不要脸,吃着喝着贾府的,还作践人,是也不是?又说姑娘勾引二爷,有这话没有?你以为你只不吭声便算了不成?”
底下立的一干丫鬟婆子闻言无不变色。平儿便躬身向贾母道:“老祖宗,这个媳妇是坠儿娘,原是做粗活的媳妇子,今日在二门外与林姑娘的嬷嬷王氏争吵,惊了姑娘,却又骂姑娘那些话,恰被姑娘听见了。”
贾母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地下的丫鬟婆子道:“好,好,好。我只这么点子亲骨血,你们还要作践她。可还有没有王法了。”又向王夫人,凤姐道:“你们素日都是怎么教导下人的,竟敢对主子这般无礼,可是反了。你们若是看着我们娘俩碍眼我便带着玉儿离了这里,叫你们心净不好?”
说的凤姐也低了头,王夫人暗恨坠儿娘不争气却也面露羞愧之色,心中更憎黛玉。
黛玉正色道:“祖母休要生气。如今我就要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话说清楚。这府里的人在背后嚼舌骂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素日我都不理论,如今越发上来了。头一件事,我一个女孩儿家,并不知道勾引二字怎么写,那这件事来嚼舌,将置我于何地?第二件事,我虽是住在这里,却并不是贾家的人,虽蒙祖母疼护,并不曾仗势欺人,况我也无甚势可仗,又何曾作践下人?第三件,我在这里吃喝不假,但是究竟有无花着这府里的分毫,我想祖母舅母最是清楚明白的,若叫我说出来倒不好了。”
此言一出贾母、王夫人、凤姐俱是一颤,面上变色。凤姐便勉强走上来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咱们俱是一家人。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黛玉冷笑道:“一家人?凤姐姐说的好生轻巧。二姐姐、三妹妹,可有人敢在背后这么骂她们,一般也是恭恭敬敬的。”凤姐素日伶牙俐齿此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王夫人便尴尬的笑道:“大姑娘,莫说这话。你虽是亲戚家的,当真与自家小姐一样的。今日这事……”
黛玉嘴角一挑仿佛在笑,眼睛里却是一片寒意,向宝钗、宝琴道:“是亲戚么?那么敢问宝姐姐、琴妹妹,可有人曾在背后这么骂你们?自然也是敬重的。唯有黛玉是林家的,又是孤儿,可就是你们家的使唤丫头也不如。就该骂骂该欺辱便欺辱是这个意思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具无言以对。却听黛玉又道:“如今我把话说开了。我林家虽是无人,却也不能任下人如此作践,此后我没听见便罢了,若是听见,必要责罚。到底我也算是主子,难道还要看奴才的脸色行事不成?祖母、舅母、凤姐姐却不要怪玉儿无礼了。”
黛玉一番话义正词严。贾母便发了狠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媳妇拉到外面打五十板子,丢到外面街上去。凡是她家的人,这府里一个也不许再留,都给我撵出去。”向平儿道:“你亲自去看着。”
平儿一蹲身子,带了婆子们拖了坠儿娘出去。
这里黛玉便道:“还有一桩事,要讨祖母的意思。王嬷嬷本是我的奶娘,如今人年纪大了。却被赶到二门外,我不知她犯了什么。便是犯了什么,也请看在玉儿和玉儿父母的面上,恕了她,还叫她回玉儿身边如何?免得在二门外任人欺辱,吵闹起来,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贾母听黛玉的言语只道是挪用银两的事儿被她知道了,见黛玉如此说如何不允,点头道:“既然玉儿这么说,便还叫她回你身边儿,伺候你罢。”
黛玉躬身道:“玉儿谢过祖母。”又看王夫人道:“不知舅妈可见允?”
王夫人万没想到黛玉会又问着她忙道:“老太太都应了,姑娘何须问着我?”
黛玉一笑点点头,凤姐便来拉着黛玉的手道:“林妹妹,莫要生气了。都是我治下不严,才有人敢对妹妹这么无礼。姐姐赔个不是罢。”又像底下的丫头婆子高声道:“你们这些人,如今可听仔细了。以后再敢背前面后对林姑娘又半句不敬,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你们素日知道我的性子,说了必要做的,可顾不得你们甚体面了。”
黛玉知她做情,便笑道:“黛玉不要她们如何敬重,便是尊重些,相安便了。”
正在此时一个人从外头进了来,一面走一面道:“我闻着有人惹了林妹妹生气。是哪个如此不像话。”正是宝玉来了。
黛玉见他进来,退过一边与迎春、探春说话。凤姐便笑道:“倒是你耳朵长,怎么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