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得知亦是变色。元春被贬,是不是意味着贾氏将亡?但是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转瞬就镇定下来,细思一会儿,便叫了贾政来询问究竟为何。
贾政也是一脸惧色和不解:“实是不知为何,宫门那边儿抄了圣旨来,只说娘娘辜负了圣恩,欺君罔上。别的就不知道了。儿子去找内务府打听,却都推说不知。”
贾母皱眉道:“欺君,咱家大小姐素来行事谨慎,怎可能做出欺君的事儿来?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玉儿前脚被封为郡主,后脚娘娘就被贬。你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贾政沉吟道:“这个实在说不好,只是这两件事儿委实蹊跷得很。”
贾母道:“此事必设法弄清楚才好。既然内务府也不知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你且去北府打听打听,看端的是为了何事。虽说是上次北静王放了狠话,却还是故交,面子还是有的。”
贾政深知近日与北府的关系愈发僵了,若是去北府打听,必然不能得着什么,但又不能驳回,心中为难,只是沉默不语。
贾母见他迟疑厉声道:“怎么为难么?虽说如今因为玉儿的事与北府的关系不似那般好了,但毕竟还有世交的情分,你却说说,除了北府,义德王府不用说了,那门槛自然是十分高的,咱也攀不起。余下的西宁、南安、东平,俱不过是面上的交情,哪一家是咱们能说上话的?便是忠顺王也难理会咱们,你如今就去见北静王,先赔个笑脸,说些好话。他便不好意思驳你的面子了。若是他提玉儿的事,便推说是媳妇治的,你并不知道,或可推脱过去。若是他实在不给你脸面,便回来,等我去求太妃罢。”
贾母的话正被刚要进门的王夫人听见,脸色惨变,颤着身子走了进来,向贾母请安,次又向贾政请安。
贾母知道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心中冷笑便到:“怎么了?多大的事儿,便值得把脸色也变了。亏了你也算见过几分世面的。左右是为了这个家,便但些不是,却又能怎样?”
王夫人垂下眼皮半天方道:“是。”
贾母看着王夫人,心中一动,忽就想起前次进宫的事儿,鸳鸯听那王夫人的小丫鬟说,那日王夫人和薛姨妈二人神神秘秘的嘀咕半天,不知说些什么,如今元春被贬,该不会是与此事有关罢?想毕便笑眯眯的道:“政儿媳妇,我却险些忘了,你前次进宫,见了咱家姑娘,有说什么没有?”
王夫人闻言心中一惊道:“不过是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并没有说别的什么。”
贾母依旧含笑道:“果是不曾说什么?”
王夫人点头道:“不曾。”
贾母忽然就沉下脸来冷冷的瞅着王夫人道:“那薛家女孩也不曾跟你一起去的?”
王夫人大惊抬头道:“不曾,不……”面对贾母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得认栽吞吞吐吐道:“那宝钗为了救她哥哥,想要咱家大姑娘为她说说情,苦求媳妇,媳妇看着不忍心,跟媳妇一起去了宫里,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便回了。”
贾母逼问道:“宝钗没有诰命,如何进的了宫?”
王夫人冷汗涔涔道:“是……是……扮作婢女。”
贾母大怒向贾政道:“看看你的好媳妇,素日不言语的,却就闯下这样的祸事。这不是欺君之罪是什么?你却是好慈悲哩,那薛家终究与咱们什么相干?便要为了他家的儿子,平白无故的搭上自家女孩儿,你算的是什么帐?”
贾政气的直哆嗦指着王夫人道:“你……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干出这样的事儿,如今连咱家大小姐都被你连累了。你说怎么办。”
王夫人噗通一声跪下向贾母泪落如雨道:“媳妇错了。”
贾政恨道:“你知错就行了?这一府的人都要被你害了的。咱家要是有个什么,我先休了你,再去祖宗面前领罪。”
贾母道:“你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害人精。别让我再看到你。”
王夫人满面羞惭,抽抽噎噎的退了出去。
贾政便向贾母道:“母亲,儿子实在惭愧,娶妻不贤,使得……”
贾母挥挥手道:“亏你也在朝中为官的人,这个你也不懂得?光凭这一点,怎么就能到这地步?只怕还有其他缘由。事不宜迟,你快些去见见北静王罢。若是有一线生机,便也不能放过。”
贾政应着退下,心中却觉得为难无比。
这贾政忐忑不安的来到北府,诚惶诚恐的递了拜帖,便立在门外等候。秋风肃杀,不多时便是遍体寒透,却又不敢回轿,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门子方开了偏门出来道:“贾大人,不巧的很,今日王爷不得空,改日再来罢”说着便桄榔一声把门阖上。
贾政碰了个钉子只得满面含羞的回来见贾母道:“北王爷不得闲,改日再去罢。”
贾母点头道:“不妨,明日再去也使得。”
水溶果真是没空么,相反,他今日闲的很,黛玉的身体渐渐好了,令他一发神清气爽,每日只往宫里扎一头,便匆匆回来陪伴黛玉。贾政来访时,他正陪着黛玉在园子里散步赏菊。
黛玉穿了一件极淡极淡的鹅黄色比肩褂,蜜合色百褶袄裙,挽了随常发髻,除了一根玉簪别无装饰,一发显得绰约袅娜。水溶又再三令紫鹃为她罩上一件窄裉玉色绸夹袄。
黛玉便恼道:“才这个天,就穿上这些做什么。”
水溶笑道:“你若是不听,我便不叫你去园子里,没的冒了风,却还是你受罪,我心疼。”
紫鹃闻言掩口一笑。
黛玉红了脸,无法,只好依他之言。待黛玉穿戴好,二人方并肩携手共往秋馆去了。
芷园秋色正浓,一带澄澈的秋水溶溶而去,夕阳酡红,染尽霜林如醉。水溶扶着黛玉穿林度桥缓缓而行。
黛玉深深的舒了一口气道:“还是出来透透气的好。这里虽无大观园富丽,却雅致的多了。可见这但凡筑园,总以清幽深邃为佳,若只讲究富丽,便把美景也糟蹋了。”
水溶笑道:“正是。王妃道的极是。”
黛玉微蹙罥眼眉道:“胡说,谁便是王妃了?”
水溶笑道:“我的王妃还会有别人么?圣旨都下了,你还要反悔不成。”
黛玉甩开他的手,自顾自道:“你又来欺负我,我便是反悔了如何?”
水溶打趣道:“你反悔了怎样?”
黛玉笑道:“少不得回扬州去,再不成,我若是一天就去了,你又奈何?”转脸看水溶,见他立在原地怔住,又扑哧一声笑道:“还是王爷呢,玩笑也开不得?”
水溶轻轻的拉过她的手,皱眉道:“这个玩笑开不得,玉儿,莫要吓我。”
黛玉见他不乐,心中叹息我便是一句话你就如此了,若是我一时真的去了,你又要如何。想着,敛去笑容,温柔的凝视他道:“溶儿哥哥,我真的是玩笑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再不说了如何?”
水溶道:“以后千万不要说这话了。你想想,若是我说我……”
黛玉知道他要说什么,忙伸出手掩住他的唇道:“你若胡说,我也恼了。”
水溶笑了,捉住她的玉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黛玉抽回手来,急得跺脚道:“叫人看见像什么。”回身,正好见紫鹃雪雁不远不近的跟着,此时正笑着背转了身子去,粉颊更红了,低声道:“不是要去赏菊花的么,只管歪缠什么?”
水溶笑一笑,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去。
不多时,已经望见秋馆,静默处便闻得隐隐传来菊花的恬静幽香。
黛玉点头叹道:“这个园子巧思的很,怎么就想到以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各为命题,各取其妙,又以翠带相连,曲径通幽,殊不至于杂乱。妙的很。”
水溶道:“你猜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黛玉看着他略带得意的笑容若有所思道:“别是你想出来的罢?”
水溶道:“正是在下。那日家父翻修园子,苦于图样都不合意,当时我还小,无意中说了一句,却正对了家父的心思,便命人依样建来,没想到玉儿也喜欢。”
二人闲话之时,已至菊田。萧疏的竹篱下,菊半白半黄,冷香著秋水。黛玉看着不觉吟道:“孤标不与百花同,浅淡芳香是性空。酒亦闲温还寂寞,风因错拂自朦胧。冰壶濯魄怜留白,玉骨横秋怨落红。一瓣清寒匀瘦色,东篱夕照笑仙翁。”
水溶微笑,亦轻念道:“秋来不与百花妍,瘦尽清寒入楚天。雨润流香茶外饮,霜栽彻骨酒中眠。何须妩媚争如意,只教孤标任可怜。一瓣芳心开淡薄,无边旧事上琴弦。”吟罢笑道:“玉儿,你放着现成的好诗不提,提这些古朽文章做什么?”
黛玉惊异笑道:“什么现成的好诗,你念来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