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诸神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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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理想

古纳德·菲斯特斯横过滚石大街,走向小巷尽头的拐角处。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跌跌撞撞地从他身边踩着飘忽的路线经过,几乎要将他挤下路边的臭水沟。大汉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薰人的劣等酒臭气,比他整整高出半个头,一对无法聚焦的混浊牛眼挑衅地直勾勾瞪着他。

在奥梅尼迦和罗尔德良交界处的科士尔城——一个不法者的天堂,你没有办法和每一个身边的流氓打架。他们的数量比野地里的田鼠还多,想继续待在这儿,那就必须得习惯这里的环境。

“你不是早已经习惯了吗?”

古纳德这样对自己说。他将一只手轻放在大汉肮脏的身躯上。开始使用一股承袭自古老血脉的神奇力量,这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法抵挡的,大汉摇晃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就这样翻倒在臭水沟了。

在此之后,古纳德走进了不远处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里。

这间屋子没有开窗。不用籍门缝间射进来的微弱阳光,他也可以准确无误地分辨这里的一切,屋内的陈设他一清二楚,两边都是摞了三层的啤酒桶,左边是空的,右边是满的。五六张残破的木凳歪歪斜斜地散放在过道两边,供伙计搬动上层的酒桶时踏脚之用。这里看起来和普通旅馆后门的小酒窖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在屋子后面确实有一家雏鸡旅馆。

他先抬起带在右手上的戒指,放在瞳孔前,在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后走到酒桶后面,然后从地板上拉起一道暗门,并且跳了下去。

和邋遢的上面相比,下面的设施很好;或者说,简直就是天堂。古纳德走到靠墙边的一张帷床前,今天第五次打量着这个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年轻人。

“也许我们两个一样大。”他偶尔也会这样想。

他看到了年轻人挂在胸前的白金项链,于是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那里也同样挂着一个做工精美,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性饰品的链坠,进而想到在它上面所附着的那层特殊非凡的意义。

十六岁。对于刚刚离开贫民窟的少年来说,能够进入与贵族学生同窗寄读的神殿学院几乎是连梦境中都不敢企望的经历。他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亲眼所见车马出入随侍成群的奢华生活,和那些人眼高于顶的嘲弄眼神,都令他惊悸、惶恐、激动而又绝望。他对身边的贵族同学既羡且妒,一面为走进了这样的社会圈而骄傲自豪,一面又时常想起依旧在阴沟泥渠附近艰苦过活的父母亲戚而羞惭自卑,他逐渐陷入心理矛盾的阴影,完全无法自拔。

学院的新年舞会是历史悠久的传统,许多身份尊贵的大人们通常会带着自己的妹妹或女儿来参加,从已经获得神殿祝福——即足以被国家认可的能力的少年中选择满意的女婿人选。在佳丽如云的舞会现场,有资格的学生是众人青睐的焦点,而其中出身优越的更是成为炙手可热的宠儿。十九岁,以优秀成绩提前一年完成学业的他,虽然在毕业检定中以“火神咆哮”这样的上位火焰魔法越级成为司职神殿的祭奠者,可惜他从来没有学习过任何贵族的社交礼仪,跳舞的姿势不伦不类,让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卑贱出身,所以很快便遭到了预料之中的冷遇。

就在他沮丧地躲在角落闷闷不乐时,一位优雅得犹如月下精灵的美丽少女悄悄走近他身边。那位善良的女孩看出他的尴尬与忧愁,友好地邀请他共舞最后一曲,使他在期待的开始与失意的过程之后,能够有一个喜出望外的快乐结局。

女孩的腰肢纤细,舞步轻盈,娴熟地引导他笨拙的步法。飞扬的金色秀发不时抚mo着他的脸颊,呼吸的空气里亦洋溢着一股少女特有的淡淡幽香,指触处是少女柔软的身体,目光的焦点定格在秀丽端庄的面容上。古纳德浑然忘却了一切忧烦,尽情地陶醉在金碧辉煌的新年舞会之夜。一曲既毕,他茫然不觉,兀自搂着女孩旋转,旋转,旋转……

第二天,甚至第三天……也是如此……

女孩名叫罗塞·维·迪利亚斯,比他年长不足一岁。她的父亲是奥丁极少数的拥有“神殿守护者”头衔的神选骑士——迪利亚斯伯爵。作为悍勇无伦的猛将,伯爵大人的武名早就传遍奥丁各地,古纳德从小便熟知这个威望赫赫的名字。然而他从没有想到伯爵的次女竟然如此美丽,更加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与这位名门闺秀三度共舞。直到这一刻,古纳德才惊觉他早已不可自抑地坠入初恋的罗网。

恋爱的甜蜜总是短暂的,脾气暴躁的伯爵极力反对女儿和出身贫贱的少年之间的爱情,即使对方有一位身份高贵的远亲长辈也无济于事。在这个门第意识很强的老牌大贵族眼中,非纯正上等贵族血统是绝对不允许踏进他家高贵的门槛的。在意中人的山盟海誓卿卿我我和伯爵的冷嘲热讽白眼交加的这一年过得无比迅速。年底,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的伯爵终于决定抢先将罗塞嫁出去,对方是多格拉玛伯爵的弟弟,非常有希望进军“圣剑师”这个无限荣耀的称号的一位格斗天才,三十七岁的大剑士艾尔豪斯。如果晋级成功,神选骑士与无敌战将之间的联姻将会成为传诵一时的佳话。

就在大病一场的他心如死灰的决定离开奥丁的时候,那位无所不能的导师出现了,不但以神奇的力量帮助他成功将这场婚事拖延到一年后,更为他指出来眼下这条足以挽救一切的道路。

他再次凝视看着面前这个即使在沉睡中仍显得英气十足的年轻人,未来的皇储,下一位奥丁皇帝。不论真实如何,至少这个就是为他而定的身份。好容易才能抓住一丝希望的古纳德根本不愿去想这些,更不敢想。自从按照导师的指示把不知为何晕倒在树林里的他背回来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和这个年轻人紧紧绑在一起了。

“好好把握吧!这个人将为你实现愿望。”

导师的话在耳边回荡着,那斩钉截铁般的语气,他不禁心潮澎湃。

夜色明静。天空无片云。城市中起伏沉淀的污浊虽足以淹没建城者的骑士盛名,却似乎并未能影响月色的皎洁,原隰间,一阵弱如鼻息的晚风拂过,野草瑟缩,有如游者的灵魂归去……

乘夜色而至,依靠绳索攀过巍峨的城墙,在科士尔城仔细搜寻着接应者应该留下的标记时,身为奥丁皇帝直属卫队“暗影者”头目的贾格拉斯突然想起了临行前陛下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一般的皇帝,如果剥去他们的紫袍,把他们光着身子抛到广大的人群中去,他们都必会立即沉入社会的最底层,决无从一个不知名的人浮上社会顶端之望。但是我的儿子所拥有的个人才能必须在何时何地都能不与他的幸运的出身扯上任何关联。它必须得到应有的历练,直到不论他选择一条什么样的生活道路,依靠他的无畏的胆略、灵巧的机智以及强烈的进取精神,他都将得到,或应当得到他所从事的职业的最高荣誉,因而即使在这个国家中他生为一个普通平民,他也完全有可能使自己的能力上升到大臣或将军的地位。如果可厌的难以捉摸的权力转移使他的希望落空了,如果他明智地拒绝了那条通向伟大的道路,那么,把他现有的才能用于勤奋学习,那他将拥有的不朽名声必非任何一位帝王所能企望。”

“可真是位苛刻的父亲啊!”暗影者在心中叹了口气,更加深了一层对自己主子的崇敬。不愧是能得到‘叛教者’这个世人眼里的罪恶称号的陛下啊!同样身为父亲的自己恐怕一辈子是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吧?就象是猎鹰把自己的孩子从悬崖上扔下去一样,不想死的话,就必须自己学会飞才行。虽然道理谁都懂,但真正敢于实施的人……与那些或庸碌、软弱,或无德、残暴的领主与国王相比,陛下的存在真可谓格外之醒目。

很快的,轻车熟路的他在一条条道标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座小旅馆的后面。习惯性的打量四周的他很快发现了不远的臭水沟那个躺倒的肥大身躯。

一丝愤怒的闪电迅速掠过的暗影者眼色之间,然而他很快就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而没有更进一步地表露出来,并如灵猫般沿着墙头攀过去,小心翼翼的扛起这具一动也不动的躯体,在仔细清理保证没留下丝毫痕迹后,如烟雾般没几下就消失在前面一条小巷中。

也许翌日的晨曦往往会照着一具赤身裸体,被剥得精光的躯壳。可谁又会在意这些呢?毕竟是太平常的事了。最多会成为附近酒馆里的一小段谈资,或是某些家庭对夜游子女的警诫……

良久……

破旧的木门被一只黑皮手套轻轻推开了。干瘪的吱呀声,随之涌入的淡淡气流,被触动的空气障壁,右手食指的戒指上的那颗看似不起眼的小宝石也开始显得明暗不定,地下室里陷入思索的青年猛然抬起头,先是诧异,紧接着眼神就变得凶猛凌厉。他在沉默中渐渐恢复常态,一朵绚烂的淡金色火花在他的掌心里悄然而起,摇曳多姿。

当听到了一段急促的口哨声和接下来那段声音怪异、节奏独特的打击乐后,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

夜晚的薄雾透过那又高又窄的窗户一点点渗进屋里来。雾气把整个祈祷室灌满后,便从所有的门洞往各处飘去。

“您这么晚招我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说话者是一位身披华美精致的黑丝斗篷,面附青铜色猫头鹰面具的青年男子。被投射在身后墙上的他的影子在摇曳的烛火下不断的跳动着,如同一段绚丽的舞蹈。

烛火在老人的小心呵护下,终于平静下来,他轻轻的嘘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苍老瘦弱的身子宽松的裹在一件金红色底、黑缎缀边的丝绸绣袍里,袍子的款式、绣工都极其华丽。在滑落的兜帽下,他前额到脑顶的头发脱落殆尽,剩余的白发被整齐梳理垂在脑后,还均匀地抹了层薄薄的香油。灰白色的皮肤黯淡枯槁、皱如鸡皮,使他深眼窝、鹰勾鼻的形象益显突出;下颔却出乎意料地光洁,完全没有鬍髭的痕迹。

枢机主教——厄尔特里斯。这个在当年上一任教皇在任时为了削弱罗塔尼亚红衣主教安玛斯曼的势力,以异端、思想腐化与膜拜黑暗神祇等等罪名逐出教团,并下令各国逮捕的教廷罪人,若非赫伦迪侯与安玛斯曼秘密将他藏匿在皇家学院的图书馆里,必然将和他那些殉道的“优秀同僚”一样,在苦刑与柴火堆的凌虐下不幸罹难。在他的主子安玛斯曼终于继任为新一代教皇后,不但被撤销了所有罪名,如今更得到了入主圣体会的无上荣光。

他转身走向床边的酒柜,“虽然已经这么大把年纪,但是还是改不了喜欢喝两杯的习惯。要喝一杯吗?红酒?”

“红酒,谢谢。”

猫头鹰男子在那张只能说是“一团大灾难”的凌乱书桌前坐下来。他将随身的两把装饰样式完全一样的佩剑平放在桌面上,嵌在双剑握柄上的宝石似乎同时被这个动作点亮了,两团小月亮取代火烛的功能,照亮了附近几十公尺的范围。而那随意而散漫的洒过双肩,白金色的微卷长发在身旁能平静心灵的柔和光芒的映衬下亦显得熠熠生辉,璀璨如钻。

“果然不愧是被称为‘双神器’的‘白色太阳’啊!瞧这神光……即使圣主降临也不过如此……”

老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将手中的两个酒杯轻放在桌面上。能被教廷拿来用作供奉的红酒跟一般在市面上流通的那些果然大不一样,单从浓郁的气味上就足以判断这酒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猫头鹰男子也端起酒杯,放在眼前轻轻摇晃着,借着蜡烛的灯光,似乎在仔细研究着酒中缓缓沉淀的细微漂浮物。

“你有想过永生吗?”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枢机主教突然提问。

“永生?”男子自面具覆盖外的嘴角处泄出一丝充满嘲讽的笑意,“如果一个人的野心大到即便穷尽一生都无法完成,那个时候他才会对永生产生渴望,可惜啊,我并不是这么一个拥有野心的人呢。”

男子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枢机主教哑然失笑。他摇摇头,似乎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挺愚蠢的问题。

“那我们就切入正题吧,”他在一口饮下高脚杯中的深红色液体后说道,“供奉在光明神庙下的圣体封印最近似乎出现了松动的迹象。虽然也可能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们的老眼昏花,但我仍希望你能出去调查一下。”

……

当男子离开的时候,天空中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雨。

浅浅的水洼反射着身后朦胧的光晕,断线般的雨珠溅落在他身上,然后悄然滑下,不着一丝痕迹。

“被驱逐出天界的天使啊!你的命运……就真的只能成为恶魔吗?”

喃喃自语中,他抬头望向雨中教堂的尖顶。振翅的鸟儿吐出悠长的悲啼,随雨丝飘落的黑色羽毛,冲天而飞的玻璃碎片下,是那圣歌的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