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洞是个入口,通道向下都是由天然的花岗岩构成,在这片地底迷宫最深处的渊底,一个已经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没有光线照映过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之处。此时正隐隐透出着些许微光。如两团小月亮般的光球浮游在最幽深的黑暗中,光线的源头是一对样式相同的长剑,交错插立在石质地板的缝隙间。
哈马拉古城,虽然现在已经是一出废墟,到处都是断垣残壁,不过依稀还能看到从前建筑的风貌。残壁上蜿蜒盘折的数不清的淡红色曲线,在一座拱形庙宇下面,手扶剑柄站在双剑之后的猫头鹰男子冷然看着对面那团飘忽不定人形暗影。
一尾狰狞的黑色小龙从暗影中心升腾而起,盘踞在影的上空,披着尖刺鳞甲的身躯恣意伸展,隐隐透出血红色的暗芒,微微向前探伸的利爪彷佛要掀起阵阵云卷风号、雷鸣电闪……
仿佛回应般,双剑骤然大幅增强,瞬间变得刺眼而炙热。一道纯白透明的亮光从剑身处射出来,划着飘忽的弧线把半空中张牙舞爪的黑龙包裹在里面。
暗影向外扩散,很快就吞没了悬在头顶的光亮。紧接着,仿佛与周围的阴暗融为一体般,一位身披裁制考究的黑色长褶斗篷的礼服身影悄然漂浮在那团无尽的漆黑中。一双血色的瞳孔下,苍白的恻脸和冰冷的嘴角让他显得那么孤傲,而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结在了一起,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时间的流动。
黑龙消失无踪。在那双金丝边的纯白手套下,竖立着一柄几乎比一名成年男子还高得的黑色庞然大物,形状扭曲,犹如奔流的岩浆倏乎冷却,凝结成一条蜿蜒怒张的巨蛇。虽能隐约辨认剑锷、锋刃等部位,但那种交缠着圆润与尖锐、粗糙与光滑的诡异形状,任谁也无法联想起刀剑武器,反而更像是矗立在圣托西斯的宗法教庭之外、刚刚才烧死异教徒的火刑柱子。巨剑通体漆黑,布满密密麻麻的图腾花纹,这些凹刻的细槽里镶嵌着珍贵的孔雀石、青金岩、光玉髓及其他各色宝石,以不规则的漩涡状构图爬满剑身,簇拥着十四枚散于剑身两侧、如盛着葡萄酒的水晶杯般透着暗红血光的珠玉。宝石与珠玉虽然雕琢华美,然而光彩却彷佛全都被剑体吸走了似的,与黑剑同样黯淡无光。
“好久不见了,战斗圣天使——赫尔菲斯托阁下。一向可好?”影子动作轻柔的鞠躬问候,仿佛白骨雕刻的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强烈地跳动着。
“真对不起,维德洛特·齐欧洛瓦兹阁下,似乎不太好。”猫头鹰男子略带嘲讽的声音如常,然而那张露在面具外的面容似乎正凝结着痛苦与愤怒相纠结,原本深邃如星空的眼睛里也溢满着足以烧毁一切的怒火。
“哦?”从轻轻晃动着的影子中传出纤细的笑声,“我那个不听话的笨女儿啊!似乎在哪里麻烦到阁下了。不知是否可以容我把她带回家好好教训呢?”
黑暗中的沉默让人感觉窒息,直到一丝如水银般的笑意浮上猫头鹰男子的嘴角。
“实在是抱歉,恐怕无法满足阁下的要求。因为……仪式似乎已经开始了。”
“这样吗?那可太遗憾了。”
说话间,影子突然化作一片散开的黑雾,下一刻即出现在猫头鹰男子的背后,不带丝毫风声的挥舞巨剑朝男子拦腰斩去。
巨剑带着骇人的速度从男子腰间穿过,男子仿佛残像般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紧接着化作一团淡淡的白光。
“幻术……是吗?”
影子在喃喃自语中往旁边闪了一下,一股凌厉的气流从他身边擦过,原来那个位置的空气似乎在瞬间被抽干了一样,由此产生的巨大吸力甚至将影子都拉长了些。
交手的两人就象事先约定好了一般交换了位置,猫头鹰倒提着双剑交叉摆的胸前,然后松开手,缓缓的在那后面划了一个逆十字。
“以三阶九天使之名,为我敞开怀抱吧,最纯净的光之圣柜,把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白色的天罚!”
在这如寒霜般的声音后,一个繁琐细致的圆阵骤然浮显在双剑的交叉点间,向外喷洒出如飞舞的银蛇般令人迷乱的耀眼光芒。
一言不发的男子伸手抓住剑柄,在双剑分开的一刹那,眼中浓烈的杀意骤然大盛。
影子的面孔隐约抖动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笑。
“似乎要开始了哟!”
他低语着抽下一只手套,苍白的指尖划过巨剑,纤细的暗红色小溪沿着剑刃下的细槽缓缓注满那些漩涡状构图,两侧的珠玉仿佛都被小溪点亮般,一道道绚烂的亮红色的电流瞬间围绕剑体。
“斯科勿,亦多侯坶,盛血的圣杯啊,以金色的黑暗之王为名,请在此展现你的力量!”
仿佛是要和这两股力量相呼应一般,从这迷宫的最底层突然传出阵阵轰鸣,仿佛整个洞窟都为之颤动着。
……
如果抛开战争,拥有优越地理环境的斯丁诺实在是座美丽的城市。老街两旁的民居虽然样式各异,但屋顶全是单纯一片连绵绚丽的粉红。就象朝阳的颜色。这条街的背景似乎是特别的,大多数时候都不设巡逻队。
最先从坚硬冰冷的泥土中钻出来的是藏红花,一片一片散布道路两旁。这里的藏红花与它处相比显得格外鲜艳,颜色上很像紫丁香,不过感觉却比紫丁香纤细的花瓣更好看。
依稀记得大街上的树木两天前才刚吐出绿芽,转眼之间嫩叶便已挂满枝头。不过最美丽的还是门口那一株株水仙。那碧绿的叶间,射出一箭花茎,十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紧紧拼在一起象极了一把雪白的小伞。独独在顶端翘然绽放一朵小小的白花。雪白晶莹的花瓣拼成六棱的玉盘;花心托起一盏金色的酒杯,袅袅娜娜,亭亭玉立,十分可爱。
听说就在这小小水仙里还蕴藏着一段故事,不过这些乡里传奇当然不是艾维这样的外来人所能知道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漂亮的花骨朵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很漂亮,看着心里挺舒服的,似乎她们拥有能净化心灵的魔力。
依着路人的热心指点,由所图谋的艾维老远就瞅见“骑士荣耀”那独特的标志。
一片翠绿的小花园正中蜿蜒着一棵长着两枝主干的孪生白桦树。上午的太阳清楚的映衬出它那缀满饱满嫩芽的枝条。挂在最低矮树枝上雕刻精细的酒馆招牌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辉。酒吧是一间漂亮的纽卡兰式尖顶木屋。
“这大概就传说中的‘金字招牌’吧!难道真的镀了层金子吗?”他上下打量那块大招牌,摸着下巴品头论足。相对于那棵畸形怪状的白桦树,这块鲜明显眼的招牌似乎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这位客人,您对我们的招牌有什么意见吗?”一个仿佛天籁般的悦耳声线突然从侧面传来,艾维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声音多迷人,更多是惊讶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竟然连有人接近身边都不知道,不过看来对方好象没什么恶意。
“哦,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里的老板很大方。”艾维随口应着,扭头望向声音来处。
一瞬间,艾维仿佛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并不是人,而是一株美的绚目的水仙花。他不禁呆看着俏立于不远处拥有一头秀美迷人的金色长发的陌生美女那张能让天地失色的娇艳脸庞,心头一阵纳闷:“怎么搞的!斯丁诺不是座要塞吗?怎么接二连三的碰见美女!气氛明显不协调嘛!”
这美女无论是样貌美还是气质都让艾维感觉怪怪的。很模糊,看不出她的年纪。感觉既有那种成熟幽雅的风韵,又隐含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冷冷看着对面那个年轻军官望向自己呆傻的样子。珂琳只觉得心中一阵鄙夷。虽然作了那么多年老板娘,象这样的家伙每天也见不少。曾经还有个家伙因为太过专注的盯着她看结果意外的撞到那棵白桦树上。尽管如此,但她大部分时间里仍控制不住自己轻蔑对方的心情。不过当然不会把它表现出来。
“又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家伙!”她为对面的人在心中下了定义。
一段悠扬的竖琴声透过那扇精美的镂空木门从酒吧深处传出,音符压的很低,如小溪奔湍,如细雨敲窗,如鸟声啁啾……神奇的跳跃在空中,仿佛能勾起人们那些深藏的回忆。
就象清晨的和风,歌声如梦幻般飘起……
日将黄昏,晚风清凉。
静静的内卡河畔,
鲜花映照夕阳,
那景色旖ni非常。
忽然有个美丽的姑娘,
独靠在金雀的臂弯上,
她梳着金黄的秀发,
唱着轻柔的歌儿,
那声调如此妩媚悠扬,
叫人醉了也难忘。
驾着小船的水手,
一心只听她歌唱,
清澈的双眸在水中飘荡,
如此明媚,如此闪亮……
低沉的嗓音充满磁性,歌声也非常动听,就象是那些在家乡传唱的古老情歌般引人怀念。突然很想认识这名歌手,艾维举步向酒吧走去。
酒吧里的客人虽然不少,但仍有些空位。
艾维随便找了一个靠近门的地方坐下。眼光转向那个正站柜台前旁若无人的尽心歌唱的年轻人。
他略微有些瘦,身材偏高,不过举手投足间显得很有风度;脸色红润而漂亮,双目炯炯有神,宽额高鼻,五官端正,深红色的头发略带卷曲,象是用火钳卷过似的,梳得整整齐齐的;圆润的下巴上细密的小胡子看来比头发更黝黑些。
他身佩剑鞘,却看不见剑在哪儿,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装饰;正弹着竖琴的那双手显然保养的很好,五指修长,白暂细嫩宛如女子般;在腰带两旁很有特点的别着两副崭新的手套,一副鹿皮,一副绞丝。
侍者步伐轻巧的走过来,静静站在一旁,垂手待命。并没有冒昧出声打搅客人的兴致。那种谦恭得体的姿态很容易赢得即使是最苛刻的客人的好感。显出是个惯于同达官贵人打交道的人。
一曲终了。艾维带头鼓掌。年轻歌手谦和的向四周致谢。举止优雅,连行礼的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我能请那名歌手喝一杯吗?”艾维虚指前方低声问身旁的侍者。
“当然可以,大人。”侍者伏下身子恭敬的说,“不过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哦?”艾维略感奇怪,“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大人。没有任何问题。”侍者突然爽快的答应,“我这就为您叫来。”
看着侍者离开的背影,艾维还在揣摩他不经意露出的那个捉摸不透的微笑:“难道真有什么问题吗?那位歌手看来很有修养啊。”
侍者趴在歌手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歌手那双神采奕奕的褐色眼睛很快向艾维这边移动。艾维向他点头致敬,歌手微笑了一下,径直朝艾维这张桌子走来。
阳光投过屋顶的琉璃天窗撒在光洁如镜子般的深棕色桌面上,变幻着七彩光芒。
“请坐。”艾维微笑着为面前的歌手拉开椅子,“想喝些什么?不用为我省钱。”
歌手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来。将竖琴放到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艾维:“你这个动作实在不合时宜,好象只有一位绅士面对另一位女士才会用拉椅子这种礼节。”
“噢?是吗?”艾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些麻烦的东西我可不大懂。”
“呵呵……” 歌手突然觉得眼前这家伙实在挺有趣的,“我叫索洛,索洛·施莱德。如你所见,是个吟游诗人,很高兴认识你。”
艾维微笑着向歌手伸出右手:“我叫艾维,艾维·德法尔。认识你同样很高兴。”
歌手索洛伸了伸手却又缩回去。上下打量艾维的手,面露难色。
“对不起。”他抬头往向艾维,一脸歉意的解释。“我实在不习惯和别人握手。能允许我带上手套吗?”
艾维不由一楞,脸色一僵,但随即就释然。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习惯,而且对方又不是故意如此,细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请便。”他很快报以释然的微笑。
“谢谢。”
索洛用力说出这个词,声调低沉,表情也显得格外严肃。
他从没有朋友,几乎没人受得了他这个习惯。即使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好象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非常在意。不过面前这位青年人似乎和他们不同,他是真的不在乎,索洛觉得自己看得出这一点。
套上那双做工精巧的白色绞丝手套,索洛终于握住艾维的手。
大约一小时后……
无论如何,此时的艾维发觉自己终于明白了侍者离去时露出的那抹狡狭的笑容。
他唯有保持沉默,静观那位滔滔不绝的吟游者。吟游者持续着他的故事,看来暂时并没有打住的想法。
“……我将近有三天时间既没有吃也没有喝,忍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有时候我的前额仿佛压着块块云翳,飘飘忽忽,遮蒙着我的眼睛……这是得了谵妄症的表现。”
他将高脚杯里鲜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夜晚来临,我倍感虚弱,时有昏眩之状,而每当昏眩之时,我就感谢上神,因为我相信我离死不远了……”
“但你看起来似乎很健康。”艾维小心选择着词汇。
“看起来?”吟游者用充满醉意的眼睛瞟了他一眼,“我告诉你,肉眼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是虚幻的。都是那些该死的家伙们!”
“但上帝对那些该死的家伙是要招来惩罚的!”他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上神是想在天庭审判前让人类先复仇的!”
讲完这句话,吟游者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全身瘫软,精神颓丧,不由自主地趴倒在桌子上,嘴里仍不停的嘟嘟囔囔。只留下艾维一个人一脸尴尬的坐在那里,面红耳赤地承受着周围顾客不时投来的满溢同情的目光。
“啊!让我死吧!让我死吧!”醉倒的吟游者依旧眯着眼皮语声喃喃道,“我的心事,虽然被爱情最后一道闪光映得金光灿烂,但总免不了凄凉。啊!与其蒙耻不如死掉……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求您让我一死吧!”说着打了两个酒嗝。此后再无声息。
先前那名侍者是一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很快注意到脸上表情的变化。
“没必要为此担心,先生。”他走过来说,“交给我们处理就行了。你连一根手指都用不着动。”
艾维站起来,接过侍者手中的帐单。他一面从口袋里数出八枚银比索,一面说:
“他经常这样吗?”
“三天来一直如此,先生。您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过意不去。”
“哦……”艾维把钱放在侍者另一只手顶着的托盘里。“那你是故意的喽!”他两眼死死盯住侍者的眼睛,仿佛想要彻底看透他的内心。
侍者愣了一下,“怎么会呢?”他狡黠的转动眼珠,“我只是遵照您的吩咐,先生。”
艾维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时,酒馆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名看上去气色很好的传令官掀起那幅门帘。他很快朝艾维行了个军礼:“您的紧急公函,阁下。”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据说是由陛下亲自签发的,阁下。还有一位随行的特使,他指明一定要见到阁下您。”
“我明白了。”艾维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作出回应,他朝传令官点点头。
“那么我告退了。”对方再次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当传令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艾维将第九枚银比索弹入托盘,发出一串叮叮轻响。
“我提醒你,太过自命不凡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他在丢下这句话后转身走向出口,留下青白脸色的侍者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
当艾维即将走出酒馆的时侯,另一个人同时走了进来。一个陌生人,大约介于四十至四十五岁之间,黑溜溜的眼睛,目光犀利,脸色苍白,鼻子高高的,黝黑的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穿着紫色紧身短上衣、紫色短裤,裤腿系着紫色细带子,浑身上下除了露出衬衣的袖衩之外,没有任何装饰;紧身短上衣和短裤虽然是新的,但全都皱巴巴,像在箱子底压久了的旅行服。这一切,艾维是以最细心的观察者那种迅捷的目光观察到的。某种本能的感觉告诉他,这个人并不像外表那么简单。
“现在可不是找麻烦的时侯。”敛起笑容,他喃喃自语着和陌生人擦肩而过。
至于另一边,
“啊!亲爱的柯琳小姐――请允许卑贱的我如此称呼你。我已经上chuang睡觉了,但种种思念都集中在你的身上,时而喜不自胜,时而又悲痛欲绝。期待着命运,可不知它是否会对我们垂青?或者我能够彻底地和你一起生活,或者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但我已决定四处飘泊,直到能够投入你的怀抱、完全可被称作你家庭中的一员、能由你将我的心灵送入精神世界为止。你应能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你了解我对你的忠实。你那天使般的俊俏,那世上最红的嘴唇,最白的牙齿,你只须微微一笑,连烈阳也要失色!啊!决没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如此占据我这颗心灵……”
吟游者在翻了个身後又开始大声唠叨起来。酒客们哄堂大笑,那气势仿佛连屋顶都能掀起来。
“把这个家伙给我扔出去!”一把悦耳动听的羞怒声线在笑声中隐显。
“啊!那四叶的苜蓿,究竟开在哪里呢?如果发现那白色的花朵,如果能把她献到你的面前,我也会变得幸福……”
这是艾维所能听到的吟游者最后的声音。而对此,他也只能叹口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