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夜望着她忙碌的动作,并未开口,汐奚扭过头去,不解开口,“哥?”
“啊?”男子回过神来,目光有些恍惚,汐奚来到他跟前,关切说道,“是不是累坏了?”
施夜握紧袖口,不让里头的画像露出来,他擦拭下额头,“快进去吃晚饭吧,我没事。”
汐奚点下头,见他伤口没有再出血的情况,也就安下心来走进屋内摆着碗筷,施夜刻意避开她来到边上的屋内,炉灶中,火苗呲呲燃烧,发出大小不一的噼啪声。他坐在小矮凳上,手掌中,托着的是汐奚那幅画像。想起红厢阁内,女子那双坚毅无畏的眼神,以及满腹心事时的怅然若失,施夜小心的将画像叠好,正不知如何处置之时,就听得施大娘的声音由远及近,“傻小子,吃饭了。”
他一个情急,将那画像推进炉灶中,遇火即焚,没几下就烧得个干干净净。
“一个人窝在这做什么?”施大娘将粥端出去,“还不快出来。”
这一顿晚饭,吃的极为沉闷,施夜像是满腹心事般,半天才说一句话,“娘,明天起就别让汐奚出去了,送货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哥,又不是什么体力活,我能做。”汐奚将面前的窝窝头放在施夜碗里,施大娘听见他这番话,越发眉开眼笑,“怎么,傻小子不舍得了?”
“一个姑娘家,不要成天抛头露面的,”施夜喝了几口薄粥,放下碗来,“反正明天起,家里的活都由我来做,你在家就好。”
二人面面相觑,施夜似乎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点就去歇息了,汐奚将碗筷收拾起来,来到柴房的时候,见里面的灯已经熄灭。
翌日,李老爷起了个大早,正站在廊内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
管家从楼下走来,附耳轻语,只见李老爷抽回手,声音洪亮道,“什么?画像都被撕了?”
“正是,”管家望向大门口,“应该是昨天晚上的事,张贴出去的画像,被撕得一张不剩。”
“什么人吃饱了撑着,要那些画像做什么?”
不远处,房门被打开,只见玄衅身着一袭黑色长袍,银丝披肩,如此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整个人阴柔邪魅。
“发生了何事?”
“权倾王,”李老爷上前几步,“您令人张贴出去的画像,被人全部撕走了。”
男子闻言,墨黑色的眼眸陡的一亮,他微抿起嘴角,分不清是喜是怒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在昨天被撕去的地方重新贴上,一处都不可遗漏。”
他遍寻已久,难不成,汐奚就藏在这与世隔绝的林城内?
简单的用冷水扑面,一夜无眠,施夜神色憔悴,下巴处已有青茬冒出,他喝了几口粥,带上些干粮,便推起板车准备出去。
“哥,我同你一道去。”汐奚换了身衣衫,正从屋内走来。
“不用。”施夜头也不抬,推起板车自顾走出去,汐奚望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淡,施大娘走出屋子,连连摆头,“这傻小子心里肯定有事。”
汐奚目不转睛地见他离开,她心口微堵,隐约有些不安。
施夜来到城门处,抬起头时,一张俊脸瞬时煞白,他若无其事般走出城去,一直在外面逗留到天黑,这才回来。
和昨天一样,施夜小心翼翼来到画像面前,趁着月色,他撕了几张,心情倍觉忐忑之时,肩上蓦地一重,只听得一阵男音响亮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神色大惊,扭过头去一看,见是昨天的那几名侍卫,他忙抽回手,“我——”
“什么都不用说,带回去!”领头的侍卫一挥手,待到他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押出去老远。
“你们带我来这做什么?”不知不觉,几人已来到李府门前,施夜被硬架入府中,踉踉跄跄地带至大牢。
“说,画像上的女子现在何处?”
施夜双手被绑在椅子上,侍卫将画像放在他面前,男子瞅了一眼,“什么女子?我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为何要撕下画像?”侍卫一把扯住他的头发,让他望向四周,“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这儿的刑具只要有一样用在你身上,都够你躺一个月了。”
“我都说了不认识,”施夜挣开侍卫的手,“我见那画像上的女子好看,这才擅自撕下来的。”
“哼,嘴硬!”侍卫神色恼怒,“我们这帮兄弟可没有耐心跟你在这耗着。”他大手一挥,就有狱卒上前,取过边上的几块石砖垫在施夜腿下,“快说,再要嘴硬,就让你尝尝老虎凳的厉害。”
施夜两手抓着椅把,冷汗已经从脑门开始流淌下来,双腿被垫高,有一种像是被撕裂的痛觉传来,“我真的不知道,冤枉——”
脚下再度踮起几块石砖,两腿被拉成难以形容的笔直,脚踝处颤抖不已,只听得石砖间传来尖锐的摩擦声,施夜咬着牙,俊脸涨的通红。那侍卫见他还是不说,便取来长鞭,蘸上盐水后,接连朝着施夜身上抽去。
“打死我,我还是不知道,”男子咬着牙,额头上青筋直绷,“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我要去上告。”
整个大牢内突然变得安静无比,只有施夜那逐渐虚弱下来的喊骂声,头顶处的亮光忽的被一团阴影给遮盖,他抬起头来,在望见那满头银丝之时,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
“属下参见权倾王。”边上,侍卫们统统下跪行礼。
玄衅的手上拿着汐奚的画像,他居高临下站在施夜面前,“她在哪?”
四目相接,施夜出了神,仿佛跌入那汪无比的冥黑中,他闭上眼睛,好不容易从玄衅的凝视中挣脱出来,“这人是谁,我并不认识。”
阿蛟站在玄衅的身后,面纱外的两眼定在施夜身上,她一语未发,神色却异常沉重。
“权倾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属下这就让他开口。”侍卫说完,拿起长鞭欲要挥去。
玄衅侧首,一个凝视,犀利的眼神硬是令那侍卫将举起的手放了下去,他踩着步子上前,再度问道,“汐奚在哪?”
语气平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和,可听在施夜耳中,却像是符咒般令人惶恐,他抬起头来,才看了一眼,便避开视线。
这名男子,令人有着难以直视的畏惧感,那双眼睛,鬼魅妖冶,犹同恶魔修罗。
“我……我不认识汐奚。”
玄衅微微正起身,负在身后的手,将那张画像捏在掌心中,修长的手指紧握,阿蛟秀眉微蹙,知道主子已经动怒。
施夜不经意一瞥,瞳仁咻地睁大,他看见玄衅眼中闪过的那抹紫晶色,诡谲异样,这样的男子,究竟同汐奚有着怎样的关系?
他埋下头去,想起初遇汐奚时,她身上满身的伤,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疼惜,他咬紧牙齿,暗暗下定决心,今天,就算他们将他打死在这,他也不会说出汐奚的下落。
玄衅低垂的眸子睨着他,阴沉而冷酷,边上的侍卫欲要用刑,却见男子摆摆手,“放了他。”“权倾王?”
“如此也逼问不出来,何必脏了手。”玄衅背在身后的大掌松开,施夜眼见那画像飘到自己面前,两名侍卫松开绑住他双手的绳子,同时,将他脚下的石块移开。
两脚落地,腿却抖个不停,那种痛觉,像是双腿被生生锯掉般,施夜装作漠然地扫过地上的画像,他勉强撑起身,腿抖得几乎撑不住整个身子。玄衅见他走近,便错开一步,将身子挡在他面前,“如果见到她,替我带一句话给她。”
施夜抬头,望入那双深邃的眸子,玄衅紫晶色的瞳仁闪出几许诡异,声音不大,却清晰冲撞入每个人耳中,“让她乖乖回来,要不然的话,我会亲手断她后路。”
施夜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心里的很多疑惑被吞咽回去,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还是重复着先前的那句话,“我并不认识他。”
“你——”手握长鞭的侍卫见他如此态度,便要上前制止。
“让他离开。”玄衅意味深长地睨了施夜一眼,他薄唇魅惑轻勾,点下头后,带着阿蛟离开了大牢。
深夜的街上,鸦雀无声,施夜踉踉跄跄地拖着身子向家中走去,沉重的步子在地面上窸窣传开,手掌撑着墙沿,一个个血红掌印斑驳其上。每经过一处,他都停下脚来将那些画像撕扯下来,昏暗的烛火偶有两三盏亮着,走了许久后,他能看见不远处,家中的窗内,那盏透出来的橘黄。
施夜站住了脚步,他翘首以盼,这时候回家,娘和汐奚定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正等着他。肚子好饿,要是现在手上能捧上一碗热粥,定是比那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他深呼出口气,晚风萧瑟,施夜衣衫单薄,感觉到冷的难受,被鞭子撕开的皮肤正往外淌着血,他伫足片刻后,毅然提起脚步向相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