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门口,两盏巨大的宫灯依旧明亮,将男子的背影拉出长长一条,挽留不住。
汐奚在这个镇上已经逗留好几日,她特意挑了一间上房,能将门前往来看的一清二楚。单手推开窗子,探出的视线中,一辆马车停靠在了对门口,她心中一喜,立马冲下客栈。
“云邪医师——”眼见他即将走进庭院,女子飞奔而去。
宿琅顿住脚步,转过身,温和的面容扬起浅笑,“姑娘,有何事?”
汐奚一怔,既然他已看清自己的身份,就不必隐瞒,“我想请云邪医师赴一趟远门,诊费的事……”
男子将目光收回,旋身准备踏进院子,“你回去吧,搬座金山银山过来,我也不会随你去的。”
汐奚闻言,忙张开双手挡在宿琅跟前,“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与我何干?”男子睨一眼,想要从她侧身经过,“女人真麻烦。”
汐奚见状,连忙跟在他身后,“我那位朋友突然昏迷,我几乎找遍了所有大夫均没有用,云邪医师,就当我求求你……”
“突然昏迷?”男子面露几许兴趣,挑高眉头,“有何症状?”
汐奚没想到他会突然顿住脚步,整个身子差点撞上去,“除了昏迷外,就是得用千年寒冰雪封,护住心脉。”
宿琅眉头拧起,大步再度迈向前。
“云邪医师……”
“回去吧,说不准他现在已经醒了,”宿琅望着女子脸上的焦急,“初醒的状态,会比较虚弱,要好生照料。”
汐奚一头雾水,心生疑窦,“你这话是何意?”
“回去后,你自然就知道,”宿琅单腿迈入园子,身子在经过汐奚身侧时,有神的两眼不经意垂落,他急刹住脚步,俊目微睁。
女子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处细小的红点,像是被虫蚁咬过,俊脸凝起,宿琅指尖自袖内探出些药粉后,趁着汐奚不备,将食指轻点在她颈间。
一阵刺痛,女子痛呼出声。
汐奚不设防,一手忙按住颈后。“为自己准备后事吧。”宿琅掸掸手中药粉,漫不经心说道。
汐奚不明所以,只觉颈后的疼像是要破体而出,眼见他朝着院内而去,她急忙跟上,单手揪住男子袖口,“把话说清楚。”
男子转过身来,双目睨向汐奚,“这样的东西,本该是阴寒之地才会有,在这潮湿的南方,怎会有寄生体?”
“东西?”
“知道什么是蛊么?”
汐奚眼眸陡的一惊,懵懂摇下头。
宿琅双手环胸,温润的俊脸在望见她的疑惑后,喜逐颜开,他双手张开,环城一个圆状,“将一百只幼虫放入一个器皿,这一百只虫,大的吃小的,最后活下来的两只,一只就成为公蛊,另外一只便是母蛊。”
汐奚胸口顿觉窒闷,心头更是直泛恶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懂么?”男子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手指修长,指了指她颈后,“你这边,就是被这只母蛊给咬伤了,而且,从遗留下的痕迹来看,虫蛊已经钻入体内,存活下来。”
汐奚惊怔,目瞪口呆,她单手覆住颈后,实在想不出他口中的母蛊是何时进入自己体内的,“你说要我准备后事?”
“过不了三年……不,”男子坚决地摇下脑袋,“活不过一年,现在可以准备起来了。”
汐奚怔在原地,院内女童见云邪回来,忙一手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拉进去,双手用力将院门阖上,砰一下,将她阻在外头。
汐奚兀自摇下脑袋,心中万分不安,更多的担虑却落在了他身上,如果他真在这个时候醒来的话,女子来不及细想,牵过马缰一跃而上,绝尘飞去。
日落西山,残阳映射着半边山头,像鲜血一样彤红。
“汐奚——”路圣爵见她风尘仆仆归来,几步迎上去,“见到云邪医师人了么?”
“快,带我去见他。”汐奚将马交给边上人后,直奔山洞而去。
路圣爵紧跟其后,眼见她急迫的身影闪入冰洞内,边上诸人面面相觑,纷纷围了进去。冰封的棺面被推开,整个瘫倒在地上,汐奚面容一紧,待到近身一看,冰棺内果然空无一人。
“人呢?”她单手握成拳重重砸在冰棺上,砰然有力的劲道震得手掌发麻,愤怒的双目直射向路圣爵。
“怎么回事?”男子眼一扫,尾角犀利。
“回九哥的话,”负责看管的两名守卫吓出一身冷汗来,“属下片刻不离守在这,并未听到过有何异动,更没有看见有什么人跑出去……”
“那人呢?”汐奚陡然拔高声音,“难不成凭空消失了不成,人呢?”她绕过石棺,双手用力揪住路圣爵的前襟,“你将他带哪去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交到你手上,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她歇斯底里的怒吼出声,更令众人奇怪的是,九哥并未发怒,甚至任凭她这样捶打。
长臂轻揽,他将汐奚小心纳入怀中,“我会帮你找到他的。”
“找,你怎么找?”汐奚用力将他推开,步子趔趄地朝着冰洞外走去,她茫然不知所措,上半身歪歪斜斜一下跌撞在石壁上,整个人犹如被抽空般,“九哥,你还想怎样?”
路圣爵面容转冷,几步上前,颀长的身子蹲下来,“你以为是我故意将他藏起来的?”
“这儿是你掌权的地方,他,还能逃到哪去,山峰陡峭,连个正常人都不一定能自己下山,你让我如何信你?”汐奚声音激动,跌倒的身子想要爬起来,却惊觉脖子后头一阵剧痛,整个人向前栽去。
“汐奚——”路圣爵面露紧张,想也不想地扣住她腰肢抱了起来。
“苏大夫,怎样?”
汐奚幽幽醒来,耳边传来一阵朦胧的对话,年迈的叹息夹带无奈,苏大夫摇了摇头,“这位姑娘得的并不是病,而是蛊。”
路圣爵俊目微眯下,“蛊?”
“所中的时间应该不长,”苏大夫走到榻前,指了指汐奚颈后的小红点,“此乃母蛊,能随着人体而存活,却只能有一个寄生体,而所谓的公蛊,应该在另一人体内,而且就在这姑娘被咬伤时所居住的地方,公蛊能自由选择不同的寄生体,却不能离开它生存的地方。”
“那她体内的母蛊,要怎样才能除去?”
“找到另一只公蛊,就是让这位姑娘回到被咬伤的地方。”
“什么?”路圣爵沉声,榻上女子眼皮微微阖动,脑中忽的忆起,在五月盟内,自己好像是被虫蚁类的东西蛰过,只是当时她并未放在心上。
“这蛊毒若不除……”
“那就只能等死。”苏大夫说的坚决,榻上,汐奚睁开双目,撑起身来。
见她醒来,路圣爵一怔,忙挥挥手示意苏大夫退下,“既然并无大碍,你下去吧。”
“慢着,”汐奚掀开锦被,两手撑在身侧,“还有别的法子么?”
苏大夫同路圣爵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汐奚顿觉无力,后背抵在坚硬的床架上,路圣爵挥退旁人,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前,遮去仅有的光亮。汐奚下颔轻扬,唇角生出几许涩然,“这,就是报应吧?”
当初,她以为他们会再不相见,可就是那么讽刺,兜兜转转,却要自己重新再折回去?
“不!”在路圣爵启音之前,汐奚便失口否决,“我就是死,也不会回去。”话语说完,她单手掀起锦被,将整个人藏了进去。
男子倚在榻前,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力,他万般计算,又怎能算得过天?算得过命?
一匹骏马,一袭白净男装,汐奚素面朝天,徒步走在喧嚣的市集,她唇畔若有若无勾起,知道身后有九哥派来的人一路跟着。踢踏的脚步隐入人声鼎沸,不管怎样,她是定要将他找回来的。
城楼的最高处,站着一名男子,面容阴魅,银丝披肩,双目邪肆地巡向下方。
而城楼下,女子则牵着骏马款款而来,寻觅间,只是未曾见到对方。
斑驳的城楼已有历史,一张皇榜悬贴在路人经过的地方,分外显眼。守卫将欲要进城的百姓一一拦下,比对后才放行,汐奚探过人群望去,脚步随之被推搡向前。
“又是谁得罪了朝廷?”前面,两三个百姓暗声嘀咕。
汐奚不住张望,只见皇榜上的画像栩栩如生,眉如远黛,明眸有神,再一看,她惊得小嘴轻呼,可不就是自己么?
她慌忙将脑袋压下去,惊慌的两眼不由瞅向四侧,寻找退路。
“你,进去。”一名守卫将排在前头的女子推向城内,身后,几名莽汉轻松的被放行,挑着担子走了进去。
汐奚睨着自己身上的打扮,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挺直腰板,自己如今已是男儿身,这么想着,底气也足了。人群排成长队向前,望着画像上的女子,她再度蹙眉,自己一介布衣,就算五月盟的人真想抓她,也不会惊动朝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