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我们岂不是过于被动?”玄衅将她冰冷的柔荑握在自己手掌中,“倘若那公蛊始终不发作呢?”
坚毅的下巴抵在她头顶,焦急的气息迎面而来,却让汐奚觉得万分心安,她小手从他掌心中挣脱出来,十指同他交扣。
“不用那么担心,母蛊发作,公蛊也坚持不了多久,要不,就趁着一年时间,好吃的吃,好喝的喝,省得到了下面……”
“出去!”头顶,男子的语气阴沉可怕的骇人。
云邪对他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他耸耸双肩,径自走出东苑。
外头,惜翎端着托盘一直不敢进去,在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后,这才迈进去一步,“爷,汐主子,用早膳……”
“滚,统统给我滚出去。”迎面,一个茶杯飞射而来,惜翎吓得赶忙缩回去,殿门还未来得及阖上,就听得杯盏撞击在门口的声音狼狈传来。她小手轻拍几下胸口,心有余悸。
汐奚小心地抓着玄衅一只袖口,“爷,您的脾气真臭。”
身子被扳过去,用力的压入怀中,那样的力道,恨不能将她嵌入他体内,“不够,你欠我的,一年还不够,我不会让你离开。”
汐奚两手在他背后交扣,“那,多久才能还清?”
玄衅想也不想,轻缓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一辈子,都还不清。”
眼眸轻阖,面颊在他颈间轻轻磨蹭,汐奚叹息,这般感性的话,竟是从他嘴中说出来,徒增了几分伤感。
“惜翎。”女子刚跨出东苑,便听到有人叫唤,她旋身望去,见是眉雅。
双目警惕,惜翎两手紧握住托盘,人也随之向后退去,“见到我,你躲什么?”眉雅微笑上前,双目落在托盘上,“爷,他在东苑?”
“你问这做什么?”惜翎旋身,准备离开。
“站住,”眉雅几步追上,挡在她跟前,“惜翎,这儿是五月盟,有些规矩你都不懂么?”
惜翎抬目瞅了瞅她,在见到眉雅身上的一袭衣束后,这才陡然反应,她小嘴轻撇下,语气不甘愿地请安道,“奴婢见过……主子。”
“惜翎,我们是北荒营一起出来的姐妹,我希望你,不要时时防着我,”眉雅走上前,单手落在惜翎肩膀上,“有时想想,真的很怀念那段日子。”
“怀念?”惜翎轻退开身,避开她的碰触,“如果让你现在回去,你还愿意吗,眉雅……你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再伤害汐奚,你别又打什么歪主意。”
“惜翎,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女子抿着唇不说话,见眉雅神色哀戚,又觉不忍,“总之,你记着我的话就成。”
惜翎避开她的视线,端着还未来得及用的早膳,退出园子,望着她越渐走远的背影,眉雅垂在身侧的两手用力攥起,她旋身走至东苑殿门口,望向那扇再度阖起的殿门,女子面色阴戾,动也不动地杵立在那。
汐奚醒来之时,已是午后,玄衅已经离开,她拾起衣衫起身,用过午膳后便想出去透透气。
不知不觉,竟已走过深苑,抬头一看,白虎厅三个大字微风凛冽,挂在正殿门口。
拾阶而上,远远的,只见玄衅坐在内殿,颀长的身影斜靠在躺椅上,面容严肃,似在和什么人讲着话,汐奚放轻脚步上前,刚要踏进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男声,“汐主子——”
她身形顿住,直到身后男子来到自己跟前,方开口,“贾官家。”
“汐主子,爷正在议事,不便有人打扰。”
她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身影自阴暗的角落处闪身而出,站定在玄衅面前,一袭黑色的斗篷罩住整个身子,但从身形来看,仍能清晰辨出是名女子。
“贾官家,何人在里面?”“汐主子,您请回吧。”贾官家挡在汐奚跟前,不让她踏进去一步。
堂内,女子背对殿外,黑色的斗篷将瘦削的身子整个包裹起来,玄衅的面色越渐沉重,俊目睨向身前之人,“你同我说这些,有何目的?”
“六皇子,如今皇上危在旦夕,连后宫娘娘都不能靠近他的寝殿一步,外面,全部包围了太子的人,六皇子,救救皇上……”女子上前一步,双膝用力磕在地面上。
“茹妃,”玄衅低眸睬一眼,面上极为冷漠,“当初,仅仅是因为一句妖言,他不问生死,将我丢弃于此,如今,我已不再是六皇子。”
“不,”茹妃双膝跪地上前,“皇上时刻不忘六皇子,经常在我面前挂念你过的好不好,也分外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如今,皇上的寝殿内,只见有人进,不见有人出,就连御医都被拒之门外,六皇子,难道您忍心让皇上这么等死吗?”
“贾官家,送客。”玄衅端起边上的紫砂杯,轻啜一口。
“是。”贾官家挥挥手,示意汐奚退下,她向后退了几步,茹妃面色焦急,双手不顾一切地扯住玄衅袍角,“衅,他是你父皇,难道你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吗,我冒死出宫,只因皇上昏迷前说想见你,我不想他临走了,还留有遗憾。”
“茹妃娘娘,请。”贾官家半弯下腰,单手将她搀扶起来。
“六皇子!”茹妃软下声音,几近哀求,却见男子低头只顾着饮茶,漠然的神情,似乎方才所讲的事,同他没有一点关系。女子无奈地摇下头,不再说半个字,转身毅然离去。
斗篷下的小脸,细致美艳,在擦身而过之时,汐奚清晰望见女子的满面泪痕,贾官家将她送出五月盟外,这身装束,显然是不想被发现。
跨入白虎厅,半边阴影落在男子的俊脸上,他头也不抬,似乎并未发现有人进来。汐奚轻声上前,柔荑不着痕迹地落上他左肩,男子一怔,嘴中的茶水这才下咽,他长臂轻收,让汐奚坐到自己腿上。
两手将她的身子紧紧缩在怀中,下巴轻抵在她肩头,“汐奚,你知道亲情是什么吗?”
她两眼穿过庭院,落在那一捧细碎的阳光上头,“我早已忘却,属于我的亲情,可我知道,那是一种割舍不去的东西,不论走得多远,家,应该是我们最牵挂的地方,没有了亲人,再大的房子都是空的。”
“空的?”玄衅举目望去,偌大的庭院内,寒风萧瑟,就像是空寂的心头一样。
“爷,方才的那人,是谁?”
玄衅收回视线,目光睨着汐奚的半边小脸,他双手将她从腿上放下去,“一名故人罢了。”径自起身,男子几步走到庭院内,汐奚深知他不说的原因,两手拾起裙摆跟出去,玄衅满面心事,却压在心里,不肯吐露一字。
“汐奚。”
身后女子轻应一声,上前,同他并肩而立。
“如果,你父亲即将离世,你会不会去见他最后一面。”
“会。”想也不想的,汐奚脱口而去。
“可是,你不想原谅他,”玄衅俊脸微侧,话语落寞,“或者,他丢弃过你呢?”
“那也会。”汐奚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为什么?”男子转过身来,同她正面相视,“既然已经丢弃,他还配吗?”玄衅的声音不觉提高,面上露出不解,他以为自己的视而不见,应该是正确的。
“就因为,他是我爹,”汐奚望向上空,暖暖的光阳有些灼人,她眯了下眼睛,瞳仁深处,顿觉酸楚无比,“若我有这样的爹,我只要能看一眼就好,我想看看,爹爹长的是何模样,是不是和我心里想的一样?”
眼角处,微微湿润,若不是玄衅提及,父亲这个词,她就连想都不敢想,只要是有关于家的,她都深深掩埋,不敢想。
双臂在她身前环起,健硕的胸膛靠上她略微颤抖的后背,男子拧起剑眉,紧紧抱着汐奚,没有再说一句话。
虽有埋怨,甚至怨恨,但对于那边的牵挂,却连自己都骗不了。皇帝虽将他丢弃于此,却仍有牵记,除了不相往来,其余的,都会照顾周全。可心中的那份恨,是从小就种下的,那座皇宫,是他发誓,不再踏入一步的。
接连三日,玄衅甚少说话,满腹心事。
一件外袍,轻落于男子肩头,亮炽的明火下,玄衅双目从书册上别开,墨黑色的眸子望向汐奚,将新沏好的茶放在他跟前,“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汐奚,我到底应该怎么做?”男子一手揽在她腰间,俊脸埋入她颈间,“他重病在身,我若不去,恐怕真难见上最后一面。”
“若他在你心中还有一席之地,那就去看看吧,以免今后会后悔。”回想起三日前的话,汐奚已能猜出些眉目,这样的男子,对亲情,竟也这般渴望。
男子薄唇紧抿,再度缄默不语。
天还未放亮,玄衅便已起身,女子睡眼惺忪,揉了下眼睛,“爷,何事起得这么早?”
“汐奚,快起身,随我去宫里一趟。”男子动作很急,汐奚见状,忙起身更衣,二人走出东苑时,天色漆黑,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贾官家掀开轿帘,见她跟在身侧,忙不放心说道,“爷,还是多派些人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