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样?”汐奚搀扶在玄衅臂弯的手已经被污黑的毒血沾湿,她面色焦急,二人沿着踩出来的小路向前逃去,过了许久,才见到前面隐约透进来的亮光。
“好像有人。”玄衅将她的柔荑紧攥在手中,脚步也慢下来。
“爷——”另一侧,只见手拿火把的守卫满面喜色,“总算找到您了,爷,我们的人已经在外面,快随属下出去。”
汐奚闻言,整颗心总算完全放了下去,边上的守卫将二人带出林子,上了马车后,急急朝着五月盟驶去。
马车里头,温暖的炭火早已备好,先前并不觉得,如今湿漉漉的身子一触及到暖意,便感觉到衣衫都贴在了身上,难受的紧。玄衅背靠在马车上,幽深的眸子半眯,雨水顺着坚毅的下巴不断淌落。汐奚取来一块干巾,窝在他身侧后,先将那满头银丝包在干巾中,小心翼翼擦拭。
薄唇轻阖,他抬起眼皮,任由那温暖的气息包裹住自己,汐奚想起玄衅先前那一掌,擦拭的动作,在怔忡时慢慢缓了下来,“爷,方才真将我吓死了,我以为我们逃不出去,会落在九哥的手中。”
“你放心,我不可能,这样任人摆布的。”玄衅单手揽过汐奚的腰,将脑袋轻靠在她胸前。
汐奚拧起的秀眉并未展开,她接着轻拭的动作,试探开口,“那,爷是何时醒来的?”
玄衅俊目轻垂,眼眸中,晦涩不清,他薄唇轻勾下,“我睁眼时,就是我打他一掌之时。”
汐奚小手将他衣衫褪去,取过边上的干衣换上,释然的眼角,并未察觉到玄衅眼中的阴鸷,当初她说这些话时,也只是想拖延一会时间,既然玄衅并未听见,那便最好。
湿衣褪去,身上也觉清爽许多,男子单手撑起脑袋,斜睨着径自换衣的汐奚,狭长的凤目间,原先燃起的余温淡淡散去,眼底,一片清冷。
她说,她只是为了名册而来。
昔日断崖上的一幕再度涌上来,玄衅掌心扶起前额,好看的剑眉拢在一处,汐奚见状,以为是毒性发作,“爷,你怎么了?”
他摆下手,“无碍。”
马车隆隆声,甩开身后的危险,总算冲开血路,朝着五月盟而去。
滴答的雨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圈,潮湿的气息,更加令人心头浮躁,惶惑不已。
天还未放亮,一处寝殿内,女子徐徐而出,身侧跟着的丫鬟面色着急,似有何急事。
“爷还未回吗?”眉雅拢了拢前襟,双目探过雨势望向外头。
身侧的丫鬟摇摇头,低声回话,“奴婢先前问过贾官家,还没回。”
她跨出寝殿,来到走廊上,绣花鞋面沾水便湿,自从她封了主子身份后,便没有见过玄衅一面,就连第一夜,他都留在了东苑。
拳头紧攥起,身侧的丫鬟见她站了一宿,始终没有歇息的意思,心头不免焦急,“主子,您去歇会吧,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这儿还轮不到你一个丫鬟说话。”眉雅轻拂下袖子,转身望向她。
那名丫鬟不断瞅着外头,见她动怒,也不管地上是否潮湿,直接便跪了下去,“主子息怒,奴婢的姐姐身染怪病,这会时间,我不在她身边是不行的,求主子发发慈悲,让奴婢先行回去一趟,求求主子……”
“怎么,就连你一个丫鬟都能欺负到我头上不成?”眉雅恼羞成怒,想起自己先前的丫鬟命,更觉对方不将她放在眼里。
“主子,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奴婢的姐姐,她那病时好时坏,奴婢得时时牵挂,求求主子,奴婢就回去望一眼……”丫鬟不断的磕头,溅起的雨水将整张小脸弄得脏污不堪。眉雅见状,心头微微有些动容,“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丫鬟抬起小脸,战战兢兢的神色写在眼中,“回主子,叫楼儿。”
眉雅微怔,只觉这名字有些熟悉,她捋下发丝,“她得了什么病?”丫鬟听闻,整个眼眶都泛红,她不住抽泣,以袖子擦拭着小脸,“回主子,就连园中的大夫都不知她这是何病,奴婢只记得,她去东宫送了一趟药,回来整个人就都变了,姐姐她远不到双十,可如今,却已是一副皮相色衰的样子……”
眉雅拢在宽袖中的小手紧张握起,望着园外珠线般串联的雨势,她贝齿轻咬起下唇,依稀见得汐奚曾经提醒过她和惜翎,说有一名丫鬟进了东宫,出来时,整个人都老了一大截……
“既然这样,你快回去照顾她。”眉雅摆摆手,跪在地上的丫鬟闻言,忙地面露欣喜,连连磕头,“奴婢谢过主子,谢主子。”
“慢着,”她一颗心悬着怎么都放不下,“我同你一道去。”
“主子,那是下人呆的地方,您……”丫鬟顿住脚步,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啰嗦,时辰不早了。”眉雅率先跨出园子,那丫鬟见状,只得碎步跟上。
下人房内,一角,因经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越发潮湿阴暗,丫鬟轻推下门,熟稔地找来火折子将烛火点上,眉雅巡视一圈,目光落定在墙角处那抹蜷起的身影上。丫鬟几步上前,在榻前坐定后,拉了拉裹在女子身上的锦被,“姐姐,吃药了。”
枕于双臂中的小脸轻抬起,眉雅屏息,虽有心里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只见楼儿目光清亮,却是满脸褶皱,一头白发蓬乱地披在腰际,听到脚步声,她侧目望去,在看见眉雅后,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缩进墙角“出去,她是谁,出去……”
霜儿摇下头,直起身来,“主子,您别介意,姐姐她……”
见她满脸害怕,眉雅一语未发,只是近身上前,霜儿取过摆在边上的药丸,再度坐下来,“姐姐你别怕,这是我服侍的主子,她知晓了你的事情,非但放我回来,还同我一道来看你,时辰不早了,你快将药先吃了。”
楼儿神色忐忑,眉雅将药丸从霜儿手中接过去,“你先出去,我来喂她。”
“这……”霜儿满面怔忡,“主子,您千万别折煞了我们,万万使不得。”
眉雅将汤匙在碗中搅动几下,药已经凉却,她轻舀起一勺,递到楼儿嘴边,“我也是丫鬟出身,你们喊我一声主子,却不知我这心中,曾有多苦。”
楼儿安静地睨着她,霜儿见她不再闹,便乖乖退下身去,站在了屋外。眉雅将一匙汤药送入她嘴中,看着她咽下,“霜儿跟着我,我定会好好照顾她,拿她当妹妹看待。”
楼儿轻抿一口,脸上,唯独剩下一双眼睛依旧清明,她双目轻阖,热泪滚烫,“主子,您是好人。”声音清脆,犹如林中翠鸟之音。
眉雅将汤药一匙匙送入楼儿嘴中,她强抑住不让手腕发抖,“也只有你们才真正拿我当主子看,”她轻叹一声,幽然启音,“爷虽然封了我做侍妾,可这么久以来,并未让我侍寝,迟早有一日,我终会被遗忘,这主子之位,并不长久。”
一口苦涩咽在嘴中,楼儿热泪盈眶,她双手紧握住眉雅的手腕,颤抖的五指拢在一处,“主子,您是爷的侍妾?”
眉雅凝神,点下头。
楼儿原先清亮的双目突然逸上层层惧意,干燥的双唇令她嘴巴动一下就痛的厉害,十指,尖细的指甲根根刺入眉雅皓腕,“主子,千万不要侍寝,莫要害苦了您自己。”
“你这话何意?”眉雅隐约感觉到不安,反握住她双手急切问道。
楼儿一急,眼泪流的越急,“主子,您看看奴婢这幅模样……”凄哀的声音,哽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眉雅赫然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惊得更是目瞪口呆,“你是说……爷碰过你?”
楼儿紧咬下唇,殷红血渍顺着齿痕渗透,她泪流满目,点了点头。
静谧的空气,越发显得诡异,眉雅将药碗捧在手心里,浓黑的液体在碗沿处不断浸染倾斜,楼儿禁不住啜泣,脸上,沟壑分明,“主子,您千万不要侍寝,爷他,是有病的。”
“什么病?”她一抬头,落定不了的心再度悬起。
“奴婢不能明确,可是,爷若是正常人,奴婢又怎会这样?东宫里头,这件事不让外传,可陆陆续续的,总能知道些眉目。”楼儿唯一清亮的便只有这声音,她话语恳切,抓住眉雅的双手,“奴婢打小命苦,只求主子能善待霜儿,那样,奴婢就算哪一日死了,也能走得安心。”
走出小屋,雨水沾湿了鞋,可她却丝毫不知,单手撑住墙壁,眉雅这才清楚,这贾官家所要找的特殊体质,原来是这样的。浑身,一个寒战,她全身发抖,冷的厉害。
“爷,到了。”马车最后一声颠簸,稳稳在五月盟外停住。
赶上前来的侍卫将轿帘掀开,汐奚小心翼翼搀扶着玄衅下车,一早便守候的殿泽几步上前,“怎么这么狼狈,他们果然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