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雅面色稍有不自然,她婀娜上前,也不顾汐奚是否愿意,便自行落座,“被关在灵苑几日,自是影响心情的,你说爷真是的,怎地如此不念旧情,都说,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这话,原来是有些道理的。”
“眉雅,”汐奚轻声打断她的话,一手拂过边上的茶杯,递到嘴边,“你来,无非是想说你已经侍寝,这园子里头侍妾多得是,无需炫耀。”
“可我同她们不一样,我的体质特殊,”眉雅面露得意,上半身倾过去,凑近汐奚身边,“我能安心地呆在爷身边,不用提心吊胆一觉醒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更重要的是,我能孕育爷的孩子,而很多人,却不能。”
汐奚自是知她话中有话,她面色镇定,轻啜口茶,余光,冷冷地瞥向女子,“眉雅,我见过的人不少,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主动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的,宅院里头风不平浪不静,你倒好,也不怕翻了船。”一语话毕,汐奚抱起桌上的古琴站起身,顺着石阶径自而去。
望着她清冷决然的背影,眉雅放在石桌上的手握了握,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转过侧廊,汐奚顿下脚步,抱着古琴的手越收越拢,贝齿用力咬下唇角,在意识到痛后,方继续向前走去。
书信一事,园中再番彻查,却依旧无果。这样的局面,汐奚也早能料到,对方既然有意陷害,善后之事,也定能安排妥当。
要将书信送出去,便缺不了信鸽,汐奚来到放养鸽子的地方,远远,就听见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娘的,谁这么缺德。”
男子搬着一大箱东西出来,摊开后全部摆在地上,汐奚上前,“这儿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回主子的话,”老李头一见汐奚的打扮,便知是园内主子,“也不只是哪个人那么缺德,将我住的地方都差点烧了,哎,晦气啊。”
汐奚眉头一拧,怎会有如此巧的事,“可有丢失什么?”
“还好没有多大损失,只是,近期来信鸽被送出去的记录全烧了。”老李头边收拾边咒骂,愤愤不平的样子。
无功而返,汐奚徒步走在廊子上,秀眉蹙着,若有所思。一抬头,见远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过来,她下意识站住脚步,刚要避开,细想下,还是迎了上去。
她又没有作何亏心事,为何要躲?
贾官家同玄衅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事,时不时的,男子便侧过俊脸吩咐几句,神情专注,目光有神。
汐奚深呼出口气,在即将接近之时,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爷。”
玄衅眼角轻挑起,见那抹俏丽的身影站在自己三步开外,他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停顿,朝着贾官家继续吩咐,“这件事就交由你处理,记住,要干干净净。”
衣袂飞绝,绵薄的袖口在二人擦身之际相触,熟悉的麝香味溢入鼻翼间,玄衅径自离开,贾官家视线穿过他身侧,落在汐奚的身上。
脚步声,似是走得很远了,她维持着福身的动作,腿弯,酸麻不已。
没有人让她起身,汐奚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长廊间,完全隐没了离去的步子声,她这才站起,旋过身去。
尽头处,哪还有男子的身影,那般翩然而去,拂过心间的,像是一阵飘渺而难以触及的风。
走过东宫,闻到一种刺鼻的味道,汐奚掩住鼻息走近。
海棠花开得极为旺盛,树底下,一名丫鬟弓着身子,两手正不断拨弄着什么,汐奚上前,才看清那是一串串纸钱。
听到异动,那丫鬟迅速扭过头来,在看清楚是汐奚后,神色立马表现出慌张,“奴婢,见……见过汐主子。”
她眼角敏锐地勾起,蹲下身,“这些,是烧给绿衣的吧?”
丫鬟压下了脑袋,声音颤颤巍巍,惧怕不已,“汐主子,奴婢是看绿衣走得可怜,死后也没个人祭拜……”
细密的汗珠,顺着面颊两侧渗透出来,汐奚并未责难,“难得你有心。”目光扫过那个用以盛放炭火的火盆,投进去的纸钱,已经被烧去大半。
“绿衣生前……同奴婢颇为投缘。”丫鬟压下的视线始终露出不安,忐忑不已,汐奚捕捉到她眼角的视线,顺着望去,见她一个劲盯着那火盆。
火苗吞噬到纸钱,发出明亮的火光,有些纸钱被烧去一角,眼看着被追上的火整个吞进去,丫鬟神色紧张,摆在膝盖上的两手,也绞在一处。
汐奚站起身,却不料,脚步一个没站稳,一脚便将那火盆给踢倒在地。
“啊——”丫鬟陡的惊呼,那火盆翻了个底朝天,里头,还有些来不及烧毁的东西全部滚落出来。
一页信纸,被烧得差不多了,飘到汐奚脚边的时候,只剩一角。
她弯腰拾起,却只看见一个拇指大的碎片,依稀可辨,是信纸。
“这是谁的?”
丫鬟不敢起身,眼睛迅速瞥过一眼,在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后,眼中的慌张被强压下去,“回汐主子,是绿衣生前留下的,奴婢想着没什么用,就一道烧了。”
汐奚拈起信纸的角,将它对着上空,“这么好的纸张,不该是丫鬟能用的,管事的如此混淆,实在该罚。”
丫鬟埋下的双肩瑟缩下,“许,许是主子赏赐给绿衣,写写家信什么的……”
汐奚若有所思,嘴角不经意轻撇下,悠然道,“说的也是,不过一张纸罢了,无需大惊小怪。”
丫鬟见她不再追究,当下脸色一松,汐奚美目望向地上,该毁的,并没有留下丁点蛛丝马迹,她将书信一角塞入袖中,也没有去东宫给景瑟请安,便走了出去。
“汐主子,汐主子——”
经过一座庭院,从里头跑出名丫鬟来,欢欣愉悦的声音,随着奔跑而高低起伏,“可算见着你了。”
她一扭头,只见来人身着淡绿色袄子,模样可爱,汐奚在脑中回忆一圈,却对她并无印象,“你是?”
“奴婢在山月阁这么些日子,后来听说您当上了主子,我打心里高兴,”丫鬟双目神采奕奕,难得的直爽,“您还记不起来吗?奴婢怜翠,是慧主子手下的,噢噢……当初……”她压低声音凑近汐奚耳边,“还是您施计,令奴婢拿到绛珠草汁,这才救了慧主子一命的。”
汐奚恍然大悟,想起当初帮助她们的原因并不纯粹,她沉吟半晌,点点头,“我记起来了,你家主子的病,都好了么?”
“早便好了,”怜翠双目弯成月,见四下无人,胆子也大了许多,“这多亏了您,您的救命之恩,慧主子一直记在心上,奴婢更加不会忘记。”
“没事便好。”汐奚侧首一笑,当初,自己也算是利用了她们,这份恩情,更加受之有愧。
“汐主子,前面便是山月阁,您随奴婢过来,要是慧主子见着您的话,一定会高兴坏了,”小丫鬟难掩面上欣悦,汐奚曾救过她们一命,对她,更加没有防范之心。本想拒绝,可怜翠二话不说便拉着汐奚的皓腕,“奴婢多方打探过,才知您当了主子,奴婢和慧主子住在山月阁,按理说是不能跨出一步的,还好老天有眼,今儿总算让我遇到您了……我就说嘛,好人是有好报的……”
小丫鬟喋喋不休,丝毫不给人插嘴的机会,走过几步,就到了山月阁,这儿地处偏僻,不过也乐得清静,躲开了那些纷扰。
踏入园子,汐奚只觉眼前一亮,如今正值暖春,也是各种花色竞相开放的时机,缤纷绚烂,迷了眼睛。
花瓣飘落在地,并未蓄意去打扫,被吹堆在两侧,将中间那条青石板的路面给展露无遗,浓郁的清新,不失淡雅,仿若进了人间仙境。
“慧主子,慧主子——”全部的气氛,被怜翠一声声呼唤给打破,汐奚只见不远处,花丛中陡然轻颤下,站出一名女子。
“怜翠,你又吵着我了。”女子的下半身被争相夺艳的花色掩去,她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衣衫,由于在花丛中逗留的久了,身上沾满花粉,如绸的黑发并未盘起,而是简单的梳成一束,披在脑后,发上,也没有一样东西点缀。
丫鬟吐了吐舌头,缩缩脖子,刚要说话,才意识到汐奚在场,“慧主子,您看谁来了?”
女子轻抬起眼帘,目光,同汐奚不期而遇,二人竟是同时一怔,犹同,恍如隔世。一个名字卡在喉间,在即将说出口时,才惊觉不知要说些什么,那种感觉,比她初见景瑟之时还要强烈。
“我们,认识吗?”女子放下手中动作,拨开挡在身前的花束,走了过来。目光始终没有别开,汐奚强咽下嘴中诧异,摇摇头,“我,并未见过你。”
“慧主子,”怜翠更加不解,忙上前解释,“上次施计令我们拿到绛珠草汁的,就是汐主子。”
女子恍然,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对不起,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唐突,兴许,你于我有恩,我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算是我们有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