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四扫,察觉无恙,凝息纵气一个飞跃右手在树枝上一撑,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痕,待到落下小小的身子已经稳稳站在了一颗大树上。而树下两个士兵正依树睡得沉沉。不敢稍有停滞,罄冉飞身下树一个翻身便滚到了一顿杂物旁,手边正好是那黑色大瓮。
轻轻将瓷盖打开,一股酒味冲鼻而来,罄冉眉梢带过兴奋。不敢鲁莽,伸手便将那几株飞燕草轻放了进去。小手触到烈酒只觉方才被石块划破之处刺骨的疼,然而女孩却轻轻勾起了唇角。抬头巡视了眼四周,再不敢多做停留,纵身便向暗处飞掠而去。
女孩施展出最快的速度在林间穿梭,心头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风从四面八方灌来在耳边呼呼作响,女孩甚至没有心思去听一下身后是否有人追来。
这一刻她甚至是希望自己被发现的,那样她是不是便不用再面对这一切,如果被发现,是不是可以去九泉之下与父母相会。
她害怕了,是否死掉就不用背上沉重的仇恨……
她杀人了!
那瓮雪融酒是娘亲用数十种珍贵药草酿成的,益气补血。然而那酒混上飞燕草便会成为一坛剧毒,会挥发出阵阵香味的剧毒。香味引人沉醉,但却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丢掉性命。
她杀人了!女孩疯狂地在林中冲撞着,脑中尖啸着。长风吹过面颊刀割般疼痛,抬手触之冷凉而潮湿,不知何时竟已是满脸泪水。
心头一愣,罄冉猛然停下了脚步,脚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木然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只觉眼前晃动的全是红色,鲜血的殷红。
麻木回头,早已看不到任何火光,只有黑夜张着大口像要吞噬掉一切。木然,原来杀人竟是这般感觉!罄冉呆呆坐着,寒风下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由大风吹卷起枯叶扑上面颊。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快的鸟鸣恍惚间传入耳中,女孩僵直的睫毛轻颤,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日头从东边山峦之后喷薄而出,照得伏于地上的罄冉眼前黑影重重,当黑影终于再次幻化成金光。女孩半跪起身将头迈进掌中,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直到哭累了,她才缓缓站起,只觉一阵头晕,腹中空空一股股恶心往上翻腾。浑身上下更是冰冷一片,冷汗早已湿透衣衫,寒风吹过冷冰一片。
抹了把鼻子,望向远方天际,金光依旧灿烂,女孩面上闪过一抹倔强,昂起了头,咬牙咽下口中的酸涩,裂开嘴角冲天嘶喊。
“我云罄冉不会被打倒的!不会!”
嘶喊着,直到喉咙干裂女孩才停了下来,只觉一股力气支撑着疲累不堪的身子,心中抑郁之气也去掉了不少,眸中已是收敛的脆弱,如同万年寒冰一样凛冽寒冷。
小小的拳头紧握,罄冉大步向山下走去。她要去庆城!一定要去,就算是敌人挖好的陷阱她也要去会上一会!不能让爹爹和娘亲死都不得安生!
冬日正午的阳光白晃晃照射大地,女孩小小的身影蹒跚在山间与地上投射出圆圆的黑点,她朝着阳光一步步坚定地走着。父亲曾说,与太阳相关的都是勇敢执着的,是有希望的。
女孩咬紧牙关,她相信光明终会在黑夜中磨砺而出,生命的根芽在成长中一定有隐隐的伤痛,由恨到爱,由生到死,默默拔节,默默开花,终会长成一场强劲无比的生命。
冬季的山谷是阴寒的,蒙山真的很大,罄冉在山谷中跌跌撞撞一日第二日清晨才出了山谷。回头去望,雄山依旧耸立,仅仅一日却已是物是人非。
罄冉还记得三天前当她初次看到蒙山时,那时候也是个清晨,红彤彤的太阳就挂在山巅,跃出遮盖它的云彩,放射出七彩的万丈光芒。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快乐,拉着姐姐唱着山歌,歌声荡出好远。
母亲感叹置身蒙山便如入了仙境,父亲还道以后云家便是入住仙境的仙人了。然后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言道那自己岂不就成了小仙女,惹得姐姐一直大喊羞羞脸……
家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欢声笑语恍然耳边,罄冉茫然四顾,捉到的却唯有泪水两行。
她已经两个日夜不曾闭眼了,头疼似裂,双眼更是一经凝神便会落泪,腿上灌了铅般沉重。
昨天在山上吃了些松果,一夜过去腹中又涌出阵阵酸意。临到水边,罄冉飞奔过去,跪下便将头伸进了水中,冰冷让头脑清醒了过来。翻身在溪水边躺下,望着天际的云层,只觉这天高地阔竟没有她容身之处。
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耳朵却突然扑捉到一些声音。罄冉凝神一听,果真,有人在说话!心头一惊,她赶忙一个翻滚便藏匿在了溪水边一颗大石后。
从枯草丛望出去尚未看到人影,声音却清晰响在了耳边,清亮间带着浓浓的慵懒,慵懒下却又透出几分机灵古怪,是个男孩的声音呢。
“去,不去,去,不去。啊!什么?不能去京城?怎么可能,小毛驴,这朵花弄错了。我们再来一次,最后一次拉!”
“不去,去……不去,咦?怎么还是不去,不对不对,再来。十局六胜!”
“不去……”
随着那清亮的男声,罄冉只见一匹马嗒嗒迈着步从山脚处探出头来。那是一匹瘦小的马,毛色发灰,两耳高竖,显得一双眼睛尤其黑亮。
马儿头上还带着一个花环,说它是花环皆因为上面还残留着一朵花,尚能依稀看出本来的面目,实际上它已更似只草环了。
就在罄冉观察间,那朵仅剩的山茶花成功被躺在马背上的人扯到了手中,又一场摧花游戏开始了。
“呜呜……哇哇……小毛驴,最后一朵了耶。你说我是先从去数起呢,还是先从不去数呢?”
马头挡住了目光,从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一只纤瘦白净的手捏着那只花山茶伸向高空摇晃着。显然,那马儿嫌弃它聒噪的主人了,男孩的声音刚落,那马儿竟摇了摇头,使劲打了个响鼻。
借着马儿的动作罄冉成功看到了马上之人,那人穿着件雪白的锦袍,躺在马背上,一腿曲起,膝盖上架着另一只腿,那高高在上的脚还不时地摇晃着。
罄冉诧异地发现这般动作那男孩竟能安稳马上,马儿摇晃身子都不见他动上一动,身体就似黏在马背上一般。
她看不到男孩的面容,只看到他的头顶随意地高高扎着马尾,不似时下的小男孩梳成发髻。长长的头发散了一马鞍,随风轻扬,兴许是一瞥之下那闲散随意的潇洒感染了罄冉,她竟微微愣神一下。
待到回神,那马儿已经溜达到了近前的小路上。男孩依旧在叭叭地说个不停,手中的花却被他插在了发间,样子有些滑稽。
“小毛驴,你看,这一朵花一个意思,它们这么随意要是本公子听它们的,那显得本公子多没水平。爹爹说做人是要执着滴,夫子说男人是要坚持滴,连你这只小毛驴都知道跑路要冲着一个方向。要是本公子听信这些花,那显得多……对了,随波逐流!哈哈,本公子也坚持一回,咱就去京城。我跟你说啊,京城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吃的,知道花记清蒸鱼吗?啧啧……那味道真不错。还有白老伯做的清水面,哎呀,又滑又香……”
男孩不停地说着,时不时还摇头晃脑,头上插着的红山茶也跟着动来动去。马儿似乎很习惯他这般,竟微微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迈着蹄子。
临到马儿从罄冉身前小路走过,罄冉这才发现那马儿果真很像只驴。灰毛不说,耳朵还又高又大,尾巴好不容易像马了,可长长的马尾竟似被剪过,秃秃的一条带着短毛,显得尾巴更长了。罄冉唇边一抽,只觉这男孩是第一个给马化妆的鼻祖。
随着马儿经过,罄冉也看清了那男孩的面容。可能是他声音中的洒脱劲作祟,罄冉本以为这男孩该有十来岁,现在看来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他躺在马背上,侧面柔和细白,阳光下更是渡着层金光般有着温暖的线条。微微眯起的眼睛上浓浓的睫毛在侧面看尤其惹眼,长而卷曲,如同扇子闪动着金光。高挺的鼻,上翘的嘴角,一张一合的樱红薄唇。虽是看不到整张面容,但罄冉能想象到,这是个极为好看的男孩,就似个洋娃娃。
一身白衣不算干净,带着风尘的气息,曲着腿,衣裳的褶皱处还能看到好几片红色的花瓣。整个人说不出的空灵与俊秀。罄冉暗赞一声,无奈地发现这个好皮相的男孩长相似乎跟他的聒噪很不相称。
“别生气嘛,公子我说的这些美味虽然小毛驴你不能吃。但是,你听好了,但是,京城郊外的草,本公子保证长得特别肥,吃起来特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