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移身来到罄冉身前,扣上了她的右腕。罄冉一惊睁开眼,迎上少年静淡的面容,竟有些恍惚,呆愣愣地任由他动作。
那白衣男孩见此倒也不再说话,双手环胸,随意斜靠墙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望着罄冉苍白的面容,眸中却闪过几分疑惑。
“你到底几日没有进食了?怎么虚弱成这般!”
少年清朗的声音中带着分明的薄责,罄冉一愣,随即蹙眉,轻勾唇角,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将手抽了回来。
“是我的错,不怨他。”对少年说着,罄冉直起身看向男孩。
“我陪你银两不行么?”
男孩听了少年的话,见罄冉态度诚恳,倒似真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计较。右脚在墙上一蹬,站直身子挑眉道:“那小毛驴是家父相赠。罢了,我自己出城寻它,只是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罄冉微愣,继而点头道:“好。”
“那就先把名字报上来吧。”男孩却是一笑,面上颇有几分趁火打劫的意味。
罄冉又是一愣。名字?本来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一时间竟发现她是个连名字都不再拥有的人,面上浮起一丝恍惚和苦涩。半天才清涩一笑抬头说了个亦男亦女的名字。
“我叫易青染。青丝的青,织染的染。”
男孩挑眉,重复了一遍,回身将地上的馒头捡起,拍了两下上面的灰尘,这才欺身走向罄冉,嘻嘻一笑道。
“刚刚不知你几日不曾进食,在苍山我观你穿的不赖,只当你是翘家出门的贵公子。抱歉了。”
说罢便将馒头扔了过来,罄冉接过,感激一笑,那男孩便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巷子中。
“易青染,后会有期。”
罄冉松了一口气,看向身旁静立的少年,在他清光浩淼的双瞳注视下,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的无措感。
少年见罄冉低头微微蹙着眉头,却是一笑。
罄冉听到轻笑声抬头正见他笑容温和,便如绿荫枝头筛碎了金色阳光,有种暖暖的味道,不觉也轻轻一笑。
“谢谢你,不过我得走了,今日恩情来日定报。”
心念此人与相国府有着紧密的关系,而她现在又被通缉,不欲与他深交,轻轻点头便要转身而去。
少年唇角勾起淡然一笑,似是发觉了她的刻意疏离,扬声挑眸:“我听你的话可没几分诚意。”
罄冉听他的话微微带着几分讥诮,今日她又屡次承此人之情,只得暗叹一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少年。
“那依公子之意该当如何?”
“我的意思嘛……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今日你我便两清,如何?”
少年见罄冉转身,唇角扬起轻笑,便如清风吹过乌云,让人眼前一亮。
罄冉不得不承认,他很适合笑。微微一晃,心下苦笑,今日莫名其妙地欠了一屁股人情,真是大难罩顶,小难不断,处处麻烦。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你定能做到。我这要求很是简单,只需小姑娘跟我回府小住几日便可。”少年眼眸一亮,似有清波流动。
罄冉却是一惊,心道难道此人竟识破了她的身世?语气也不免冷冽了起来。
“理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对小丫头的学识很是欣赏,想邀你回府品词论诗,并没有什么恶意。”少年见罄冉神色有变,眸中闪过几分诧异。
罄冉也在暗中警觉地查看着少年的神情,见他双眸和暖,隐隐透着几分关切和担忧。这才了然定是他想带她回府,也好让她调理身体,又念及两人未曾相识,这才好意说什么品词论诗。
心中一暖,感念他的好意,但是罄冉也知她定不能跟他去李府。那李相国多年为相,老谋深算,云家之事别说是发生在不远的苍山,就是远在他国,此时怕是他也已经知之甚详。此时城中已经是陷阱重重,容不得她掉以轻心。且不说李相国态度如何,亦不说她去了李府身份会不会被识破,但是她长得肖似父亲的面容有恰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就足够危险。
这般想着,罄冉心生一叹,盯着少年的眸中闪过些许歉疚,却毫不犹豫地道:“抱歉,我还有事,不能应你所请。再说我小小年纪哪里会做什么诗?方才那两句是我从别处听来的。多谢你的好意了,再见。”
罄冉说罢转身便快步向巷口走去。那少年见她说得肯定,步伐匆忙,竟是有意相避。眸中闪过几丝微疑,轻轻蹙眉,虽是不明缘由,却不再坚持。心下苦笑,暗道他生性淡然,从不刻意与人亲近,初次讨好一人竟被相避成厮。
少年低头半响,抬眸间见罄冉身影转眼已到巷口,无意识间已经启口。
“凤瑛。”
他的声音飘忽传到罄冉耳际,竟似清风拂过,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少年身影澄明如镜,遥遥倒映着天高影淡,幽雅平和似是能洗净人一身机锋,只是衣衫轻摆风中,竟似带着几分萧落。
“我的名字,记住了,易青染。”
他的话再次传来,罄冉这才回神,轻轻点头,转身便走出了小巷。
少年望着空荡的长巷,蹙眉半响才轻声一叹,似是喃喃说了声什么,风一吹消散弥没,他摇头一笑大步去出了巷子向李府而去。
罄冉隐在街角见少年远去,迈步又回到了那条小巷,靠着青墙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地啃着手中的馒头。许是太久不曾入食,只觉喉咙又干又痛,馒头竟难以吞咽。
双眉紧蹙,勉强吞下,腹空许久,一阵反胃涌上,她依在一旁干呕半天,眼泪淌了一脸,这才渐渐平息那股难受。
虚软地靠墙仰望,太阳已经偏移,眼前阵阵发黑。她压制下心头的冲动,知道此刻前往西市等于是往枪口上撞,再怎样心急也得先将身体修养好,摸清楚西市情况再动作。
头疼阵阵,罄冉想着想着便闭上了眼睛,身体太过疲惫竟在不知不觉中熟睡了过去。
小巷清净,两边皆是高墙,竟无人打搅。罄冉再次醒来已是斜阳西下,惨淡的夕光挂在青墙砖头,打出一片红光,血一般令人屏息。
罄冉微移身体,牵扯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浑身如同被车轮重重地碾过,僵痛难耐。虽是睡了一觉头痛却越发严重,摸上额头一阵滚烫,竟是发起烧来。
罄冉蹙眉叹息,扶着墙站起身来,心道眼看天色已晚得找个休息的地方才成。客店是不能去的,先别说自己没钱,纵使有,客店是官兵严查之地她也不敢贸然入住。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当个小贼,打听下城中富户,找家名声不好的,经常欺压百姓的,进去弄些银两再随便找间房睡上一晚,也用不着亏心。
那李府她是不能去了,别说凤瑛救过她,就算不曾,想来一国相府也定是高手如云。只能找一家当地的暴发户,家中就算有护院功夫也高不了。她既不是找人打架,也没想偷什么贵重东西,不被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般想着罄冉便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了大街,这回和上午相反,她只找人多的地方挤。庆城是一座大城,富人自是不少,人也颇多。人一多是非便多,百姓闲来无聊发生一件事一天之内便能传遍全城。
这些罄冉是深有感触,从苍山来庆城的一路她听到的西市暴尸一事便可佐证。没花什么功夫,她便找到了目标。
说来也巧,就在这西街之上,在她下午背靠的高墙之后便有一张府。听说祖上曾出过一个三品官,想来也不是什么清廉之人,后来辞官之后做起了钱庄生意,到现在的家主张茂才家底已是颇为殷实,在庆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钱庄自是会牵扯到放贷一事,这不久前就有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百姓争相耳语。故事有些恶俗,无非就是一对夫妇欠了张记钱庄的钱,到期却还不上,恰逢那家妇人颇为几分美貌,于是便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欺男霸女戏码。
罄冉对这事没有多少兴趣,她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为他人鸣不平,她只是需要一个良心上的安慰罢了。
于是月过中天,她便悄然飞身潜进了张府,如同所想,府院之中静谧一片。唯有府门守着两个大汉,早已睡得极死,打鼾声传出老远。
临到此时罄冉才发现这古代有一个好处,主屋好找,不管府院多大,那建造正中的,最为高大的一准是主屋错不了。
身体发虚,似是下午的伤寒经过入夜冷风又加重了,罄冉只觉脚下也虚浮了起来。再不犹豫,飞身便向高大的主屋飞掠而去,一路顺利的让她都要欢呼。
摸到一间雕花别致的门前,借着月光罄冉发现那窗户上皆糊着青月妆缎,想来定是府中有身份的女眷居所。
轻轻推了下门,里面是扣上的。罄冉从怀中取出早准备好的竹签,伸进门缝没一会便将门闩起开,推门便闪进了屋。屋外光影一闪,罄冉已是看清外间小桌上尚放有茶具和一碟糕点,她也不急着翻箱倒柜,一面适应着屋中光线,一面走至桌前取过一块糕点便填进了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