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琦墨迎上他沉重的面容,走了两步,抬手握住一支梅枝,目光悠远望向天际,眉宇渐渐紧蹙,眸中浮光掠影。忽而他手中一个用力,梅枝应声而断,他骤然回神,望着手中残枝叹息一声,回身道。
“自入了青国,沿路我便多有关注青国的粮市,发现近来有不少粮商在往南面运粮,而且个个都似凭空冒出来的富商,以往显少有听到过这些商号。去年青国是个丰年,我一路问来,粮价竟不掉反增,比去岁还增了三成。而且各地都有人在秘密的收购粮食,数量很大啊。”
他目光沉静盯向闵方之,又道:“国家严令禁止商人囤积居奇,哪个商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收购这么多的粮食?!”
闵方之面色微白,双手却渐渐握了起来,沉声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凤瑛是真的要南征了……”
他说着,目光变得灼然而坚定,沉声道:“我麟国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这就回去请皇上发兵备战。只是四郎,你便没想过要和我一起回去吗?皇上他虽然忌惮你在军中的威信,可是当此国难之际,我想皇上他……”
蔺琦墨摇头打断他的话,苦笑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纵使我回去了他也不会用我,除非麟国到了非用我不可的地步。我本在麟国已功高震主,他又岂能容我再立这滔天之功?何况,我心里也还未有决断……也许这一战不是坏事……”
他的声音渐低,近乎呢喃,素来清明的眸中蕴上了些许茫然和挣扎。忽而又摇头,抬眸望向闵方之,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当把握才是。我想这次皇上会允你主帅一职,你不是一直期望能剑指连营,血染沙场,这次可休要珉怀再抢了你的军功了。”
闵方之朗声一笑,接着又敛起笑容,真诚地望向蔺琦墨,道:“若这主帅是你,我便是做个前锋校尉也是愿的。”
两人目光相接,蔺琦墨感念一笑,抬手一拳击向闵方之的肩头,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矫情了。若早将这份心用在彤云郡主身上,也不必****为情所困了。”
闵方之较蔺琦墨大上五岁,却每每被他这般对待,但觉气闷,复有想起一事,上前一步问道:“你和那旌国的易大人,你们……”
蔺琦墨见他面有迟疑,显是不好意思问,顿时爽朗而笑,将手搭上他的肩头,挑眉道:“我蔺琦墨爱慕云罄冉至死不渝,你要问的可是这个?”
闵方之见他面容熠熠发光,神情潇洒而英朗,顿时一愣,复有心有所羡,面容略显黯淡。
“你方才说的可是……可都是真的?”
一声颤抖的女音响起,两人回头,却见高兮云站在远处的一株树下,扶着树干的身子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面色更是苍白如纸,正固执地盯着蔺琦墨。
蔺琦墨顿感无力,他望了眼高兮云便转开了目光,伸手将闵方之向前一推,转身便欲溜之大吉。
高兮云见他这般,急急追了两步,尖声道:“你若现在走掉,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异常坚定,蔺琦墨脚步顿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抿了抿唇终是回过了头,却见高兮云看向神情僵硬的闵方之。
“闵大人,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我……我想和他单独呆一会。”
闵方之望着她泫然欲滴的眼眸,顿觉心头一阵针钻的痛,点了点头快步出了梅林。
林中恢复静谧,蔺琦墨随意地倒向身旁梅树,双手交叠抱与胸前看向高兮云,面有不耐,蹙眉道:“什么事,你快说吧。”
高兮云见他这般,眼泪险些滚落而出,她别开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你方才说……说你爱慕她,可是真的?”
蔺琦墨挑眉,却无比认真的道:“是真的。”
高兮云见他承认泪水再止不住决堤而下,想到那日也是在这里,他急急甩脱她奔向那人,再想到他为追那人竟将自己生生甩了出去,再有他在大殿上焦急地扯下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他的神情,他的心疼……高兮云只觉浑身冰冷,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喜欢他八年了,早在他少年风流,第一次只身到高府游说爹爹起兵助先帝举事,她便深深记住了那个一袭白衫,侃侃而谈的少年。那时候他甚至还不足十岁,而她也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八年来她默默关注着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夜深人静时每每想着便能笑出声来。后来当听绿荷说爹爹有意将她指给他时,她的心狂跳的似是要跑出身体,她连着四日都不曾睡着,丫头们都笑她痴傻。
可他……他却总那般冷漠的对她,从未给过她好脸色,总是一脸不耐,似她是天下最大的麻烦一般。她暗暗安慰自己,他对别的女子都不曾这样,为何单单对她这般?他对她起码是特别的,他心中还是有她的。
可是现在才知,那样的自欺欺人是多么的可笑。可是为何心会如此不甘?!高兮云上前一步,咬唇道:“我不信!你说的我统统不信!爹爹说过,要将我嫁给你。从那时起,我心里便认定你是我的夫君。不管如何,我会等你,我不会嫁予他人!”
蔺琦墨眉宇蹙得更深,唇角撇起,沉声道:“我没理由骗你。令尊第一次向我挑明婚事,我便一口拒绝了,你我之间更从未有过什么婚约。感情一事不能勉强,我现下转身,除了你的名字,怕是连你是高时矮,是胖是瘦都记不清楚。高姑娘,在下劝你还是早早嫁人吧,女子易老再过几年想嫁可都嫁不出去了。蔺某告辞!”
他说罢转身便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梅林中,匆匆的行色印在高兮云眼中凉薄而无情。他刻薄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她终是身体一歪倒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穿过洞开的窗射入殿中,将人晒得暖洋洋仿似身体都酥软了。凤瑛批好最后一道奏本,将豪笔一执,靠向铺着厚厚狐毛的椅背,闭上微酸的眼睛,抬手揉压着眉心。
随侍薄公公见他放了笔,才敢进了前,轻声请示:“陛下,可要摆膳?这天儿也不早了。”
凤瑛神情恹恹地抿了下唇,却未言语。
薄公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陛下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食欲异常不好,派往宫外找寻厨子的人又迟迟寻不到好手艺的人。他心头正焦急,却见凤瑛忽而睁开眼望向了窗外。
鎏金的翘尖窗栏上挂着一个缠银鸟笼,里面通体雪白的樱雀鸟正扑棱着翅膀,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凤瑛忽而放下抚与眉心的手,食指拇指轻动,凌空弹出一指。那鸟笼被他一指力道打得摇晃了起来,樱雀鸟受了惊,顿时在笼中翻飞,鸣声如歌,婉转悦耳。
薄公公放了胆子,微微抬眸,却见凤瑛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竟浮起了愉悦的笑意。他目光一转望了过来,薄公公一惊忙低了头。
“把这只鸟拎到御膳房,膳食摆到侧殿便好,不必麻烦了。另外朕膳后要出宫一趟,你去准备下。”
薄公公忙连声应声,舒了一口气匆匆出了大殿。
半个时辰后,凤瑛轻车简从来到了鸳清馆,他一路快步直直向安置旌国官员的莲非院而去,唇角笑容浅淡,可身旁跟随之人却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甚好。
远远的莲非院月门在望,凤瑛却忽而停住了脚步,目光微锐盯着前方。只见院中一对男女正在拉扯着,那男子似是非常焦急,说着什么,女子则眉宇蹙着,面色有些苍白,正是苏亮和燕奚敏。
隔着长长的回廊及一座流水假山,凤瑛凝神片刻也听不到两人说些什么,不过单是两人面上神情,及拉扯的动作便足能让人猜到些什么。凤瑛忽而唇角笑意渐转玩味,转身沿原路而回。
跟着的几个侍卫不解,却忙转身跟上,一行人出了别馆,凤瑛盯向守卫沉声道:“今日朕从来没有来过。”
守卫应声称是,凤瑛已登上马车缓缓而去。
罄冉打马而回,转过街角恰见凤瑛马车摇摇而去,她面有疑惑,行至馆前翻身下马,守卫忙上前接过马缰。罄冉微微一笑,问道:“方才谁来过?”
“回大人的话,没人来啊。”望着她清丽绝俗的面容,小兵微微一怔,忙低了头沉声道。
罄冉眸中闪过锐利,却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迈步向里走去。
刚行出几步,远处传来马蹄声。这别馆一处单独占着一条街,鲜少有行人,罄冉回头看去。一人一骑正飞快而来,那马上少年书童模样,见她回头扬手挥了挥。
此人是谁?罄冉微微凝眉,停了脚步。
来者正是穆江身旁的小童文菏,他打马冲至馆前,下了马顺了口气,抹掉汗水,上前对着罄冉拜了一礼,笑道:“云姑娘,我家先生请姑娘到城外十里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