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极为狠辣,剑入十分,直穿心脏,徒余剑柄。
童珉怀瞬时目光凝滞,直直向马下倒去,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大喝。
“童大哥!”
四郎,下辈子,我们兄弟但愿再不必刀剑相向!
童大哥一直知道,你是对的,好好活着……童大哥先走一步了……
童珉怀睁大了眼盯着头顶白花花的阳光,缓缓扬起的唇角尚不待蔓延,便永远凝滞在了唇边。
待童珉怀身体重重砸入尘埃,凤瑛亦飘然落地,腾起的白袍缓缓垂落,纤尘未染,唇际有笑。听到喊声他本能回头向关门看去,正见蔺琦墨血眸猩红向这边飞奔而来。然而待看清蔺琦墨身旁那个清瘦的身影时,凤瑛唇际的笑亦瞬时凝滞了。
那是罄冉,她正瞪大了眼看着他,然而令凤瑛笑容凝滞的不是她目光中的怨怪和愤怒,而是她的头发!
她为何会梳着妇人才会挽的四起大髻?!
“童大哥!”
蔺琦墨发足疾奔,望着那个直直跌下马背的身影,片刻功夫,他的背心已透出一层又一层的汗,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双目也转为血红。
那一剑他看得真切,剑穿心窝,毫无转机,一股悲恸和愤怒蔓延占据他的心头,他无视身旁混战的两军,大喝一声便向童珉怀奔去。
看着那刚直的身影生生倒下,砸在尘土中,那重重的一下仿似便砸在他的心口,压得他喘息不得。蔺琦墨脑中轰鸣一阵,脚下越发御气狂奔,他黑色的衣袍飞奔间被卷得猎猎作响,身体几个腾转瞬间便到了童珉怀马前。
望着那个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的人,蔺琦墨面无表情,缓缓跪倒于地,几乎是木愣愣的一直盯着童珉怀那未闭的双眸。
蔺琦墨的左肩受了重伤,此刻正不断涌出鲜血,然而他竟似浑然不觉,就那么呆呆地跪着,半响才轻动了下睫毛,抬起颤抖的手将童珉怀的尸身紧紧抱入了怀中。
战场上,早已因为一方主帅的离去而没了声响,安静的诡异。两军将士的目光都盯向了这边,麟国突围的残兵竟缓缓放下手中兵器跪了下来。
而此处似是被屏蔽了起来,一切都远离了,无人敢靠近一步。罄冉默默站在蔺琦墨的身边,直到他抱住童珉怀,她才叹息一声,单膝跪地,挥手如风,帮他点住了不断涌血的肩头。
蔺琦墨却浑身一震,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满是冰冷,阴寒的似是连眉峰都带着霜雪的味道。罄冉身体禁不住一抖,有些无措。
蔺琦墨似乎这才发现是她,目光微暖,又低了头。
此时大批的飞翼军兄弟也跟着奔出了军营,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幕,伤痛跪地,默然无语,四周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悲伤和压抑。
蔺琦墨愣了良久,才咬紧牙关,颤抖着伸出手握住童珉怀后背的剑柄将其一点一点地抽出,他的动作极为缓慢,轻柔的似是怕惊吓到童珉怀。
而童珉怀的双眼依旧圆睁着,无言向天,那紧绷的眼角有一抹鲜血,似一滴血泪挂至耳根。蔺琦墨将沾满鲜血的剑放在身侧,转而便去擦拭他眼角的污血,然而任由他怎么擦那暗红却顽固的不愿离去。
于是他一遍一遍固执的擦拭着,罄冉默默看着,低头无语。飞翼军将士们更是心头绞痛,也不知是不忍看童珉怀的惨状,还是不忍看蔺琦墨木然的神情,纷纷偏开头去。
凤瑛却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白衣微扬,衣袂翩翩,仿似这一切都不是他造成的。他的目光沉冷盯着罄冉,面上神情不辨,只紧握的双手骨节分明,能看出些许压抑的情绪。
罄冉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是一来担心蔺琦墨,二来气恼凤瑛的冷酷无情,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停留在蔺琦墨身上,连眼角都不曾撇上凤瑛一眼。
眼见蔺琦墨将衣襟撕裂去压童珉怀仍不断淌血的心口,罄冉叹息一声缓缓蹲下,自怀中摸出一条绷带递给蔺琦墨。
自发现蔺琦墨上了战场常常不自觉便至自己于危险中,每每挂彩,罄冉说他数次,他虽有注意但还是难免受伤,罄冉自此身上便常备有绷带。
蔺琦墨接过她递上的绷带,仔细的给童珉怀扎起伤口,罄冉便一直蹲在他身边,清晰看到蔺琦墨抬手用大掌掩上童珉怀双眼时,他低垂的眼中分明有一行热泪急速地自眼角滑落。
蔺琦墨大掌便一直压在童珉怀的双眼上,接着他缓缓仰起头来,阳光打在他眼角那一线泪痕上,罄冉只觉无言承受,偏开了头。
众人的目光蔺琦墨却似毫无所觉,他只是昂头望着天空炎炎烈日,那灿烂的阳光让他恍然又看到了童珉怀朗声而笑的刚毅面容,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恸发狂般涌出,他仰天长啸一声:“珉怀!”
这日,大队便在鸡心关中驻扎,童珉怀的尸身被蔺琦墨带回便安置在他的营帐中。
谁也不敢去打搅他,罄冉虽是担心,却也知道该给他安静的空间。他和童珉怀十多年的交情,此时童珉怀便死在他的面前,罄冉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定然觉得童珉怀的死有一大部分责任都在他身上,此刻的他怕是对自己悔恨不已,无法原谅。
如此,待月色当空,蔺琦墨的帐中竟一点动静也没有。罄冉终是放心不下,端了一盆水缓步入了大帐。
迎面蔺琦墨坐在床边,双手握着童珉怀的手,他的头低垂着,看不到神情。只是那背影说不出的萧索和痛苦。
罄冉将铜盆放在架子上,轻轻按上他的肩,目光落在床上童珉怀的尸身上。正欲开口规劝两句,蔺琦墨却缓缓松开了童珉怀的手,抬眸望向罄冉,微微一笑。
“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罄冉见他虽神情憔悴,但目光已恢复了神采,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亦笑着回望他。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半响才道。
“他是不会怪你的……”
蔺琦墨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离去的那一刻眼前闪过的却是一张肖似了我的脸,那感觉定然比我亲手将剑捅入他的心窝,更加痛更加涩楚难当……”
罄冉一愣,这才想起凤瑛和童珉怀交手时依旧顶着蔺琦墨的“脸”。一时无语,只能叹息一声,问道。
“你悔了吗?”
“没有。”蔺琦墨毫不犹豫回道。
罄冉浅笑点头,片刻才道。
“这是你们选择的路,你不曾后悔,他亦坚持了他的信仰,我想童大哥定然去的很踏实。四郎,给童大哥好好擦擦身子吧,他会很高兴的。”
蔺琦墨点头,抬手拍拍罄冉压在自己肩头的手。罄冉见他起身去解童珉怀的甲衣,神情已经无恙,这才转身出了营帐。
她低着头一路心思不属地向自己的营帐走,走着走着却迎面撞上了一人,茫然抬头,正迎上凤瑛翻涌着复杂光芒的双眼。
接着手腕一疼,他已紧紧钳住了她,狠狠的将她拉入了他双臂圈住的空间中,迫使罄冉不得不抬头盯着他。
凤瑛的双眸漆黑如墨,眼底的深沉和愤怒仿佛钉子般要扎入罄冉的心口,他高挺的鼻梁将眉眼间的冰冷衬得强烈逼人,薄薄的嘴唇透红发亮,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红线,显得有些阴冷。
“放开我!”罄冉今日已没有半分耐性面对这样的凤瑛,她大力挣扎着,亦双目圆瞪盯着他。
凤瑛的双眼自大睁转而缓缓眯起,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声启口:“放开?怎么?嫁人了倒是性子烈起来了?还是怕你那位了不得的夫君看到?”
“既知我已嫁做人妇,陛下还是快些放开的好。想来以陛下的高傲和高贵,该是不会纠缠一个有夫之妇吧?!”
凤瑛的话不客气,罄冉今日也没有心情跟他客气,于是两人一张口便都是火药味十足,相互轰击着,顿时气氛更加剑拔弩张,两人目光相触全是怒火,似要将空气都燃烧起来。
“有夫之妇?好,果真是好!”凤瑛极怒反笑,接着他放在罄冉腰后的手骤然移动了起来,带着几分轻挑几分怒意沿着她曼妙的身躯游走着,挑动着。
“这身体果真还如印象中那般美好,当初冉冉躺在朕的龙塌上时那姿态,那份艳丽朕可是记忆犹新哪。却不知此事你那夫君可知晓一二?”
罄冉不想他竟说出这样刺耳的话来,气得面色煞白,御气便欲挣脱他的钳制,一面更冷声怒斥着:“凤瑛!你无耻!”
她右手翻转,一个反擒拿挣脱凤瑛抓着的手,手腕一翻便向他胸前攻去。凤瑛目光越发寒冷,侧身避开,右手却将罄冉的腰扣得更紧。接着他迅速回身,趁着罄冉尚不及挣脱之时将她整个人都抱入了怀中,他的两双铁臂似囚笼一般将两人捆扎在一起,不留一丝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