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女人,有钱白拿还不要。”
罄冉出了房,果真见迎面而来有数个和自己一样装束的麟国侍卫,她一走近,几人便将她围在了中间。罄冉跟着他们向院外走,临到月门处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仿若实质的目光。
她忍不住回头,只见蔺琦墨依旧是那身白衣落落立在廊下,黑色的长发被轻风吹的略有凌乱,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却更加秀美,瞳孔漆黑如夜,在她回头的一刻恍然间似有亮芒一闪而逝。
罄冉正待细看,却见他猛然一笑,冲她使劲挥手,还不停眨巴着黑亮的眼眸,嘴角更是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罄冉用心一看,面容一冷,扭头再不看他一眼,迈步出了月门,心中却在嘀咕。
“舍不得他?她巴不得早些逃脱魔掌呢。”
蔺琦墨见罄冉扭头,却是收了手臂,斜斜往门上一靠,撇了撇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门,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如蓝天下飘过一朵懒散的白云,又若清水带走一片落红。
他望向星夜如布,喃喃自语:“怎么办?好像有点儿舍不得呢……”
罄冉随着那些麟国侍从,刚走到麟颌院洞口,却听一阵喧嚣从后院传来,隐约正是蔺琦墨寝房的方向。
她一惊,回头去看,但见浓烟阵阵从小院中冲起,接着便是火光冲起,瞬间映亮了一方天空。喧嚣声越来越大,隐隐传来呼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姑娘,咱们快走吧。”
罄冉身旁的一名男子微微靠近她,低声道。
罄冉回头,对他轻轻点头,重新迈步向洞门走去。心中却是多了份暖意,她心知蔺琦墨是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好让她能顺利逃脱。
不过这使馆反正也是战国的,想来他烧的该是蛮开心吧……
罄冉随着几个麟国侍卫出了麟颌院,外面已是一片喧闹。使馆的战国侍卫、宫侍们正提着水桶,拿着扑火物事向这边冲来,罄冉本还担心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眼见四下混乱,看来所虑多余了。
她心神刚松,却扑捉到一抹雪色,目光为之一凝,正是凤瑛衣衫飘然从耀颌院缓步而出。
月光皎洁一方,恰似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映得他衣炔摆动间似有光华从中流泻,腰间丝绦缀着的碧玉琅环更是在一抹雪色中随着他的脚步彼起彼落。
朗月之下,他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繁星,迈步间自有从容优雅,一袭白衫在蔺琦墨穿来是潇洒不羁,在他穿来却是高华闲雅。
他大步向麟颌殿走来,正和罄冉迎面撞上。在大殿上罄冉并没有多余的工夫打量他,现在不期然迎面撞上,竟一时没能收回目光。想到这人面上一派温雅,实则满肚子坏水,竟在自己身上下了药,罄冉一时更是心生气恼,暗握双手。
凤瑛多年习武,敏锐地察觉到一道颇为特殊的注视。他目光微转,瞬间便锁定了罄冉,见只是个面容寻常的士兵,不免微微诧异,正欲再看,那士兵却似乎被他盯得慌了神,忙身体一缩,低下了头。
凤瑛脚步微顿,而便在这瞬间,那一队士兵已经从身旁走过。
罄冉低着头不免暗自掐了下手掌,暗骂自己莽撞,怎么就忘了习武人异常敏锐,错身而过,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微微一瞥,心跳加速间已经步出十几步,她这才松了口气,心念好险。
复又想起方才凤瑛投过来的那一道目光,他顾盼间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罄冉只觉一阵唏嘘。
十一年前她知道凤瑛不似表面上显现的那般温润尔雅,那是因为他偶尔眸中会透露出尖锐,可刚刚对视上凤瑛双眸的那一刻,她竟从中望到了春风般丝暖的轻柔,看来十一年不见,这人更加深不可测了,怨不得蔺琦墨不担心狄飒,但是却将凤瑛防得滴水不露。
罄冉思虑间已经出了使馆,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天空已是红光遍布,想来火势又大了,怕是这火要灭一夜呢。
这样的火光,这样的喧嚣声,倒让罄冉想起了多年前她火烧乾垣大殿的那个夜晚,想到男孩晶亮着眼眸拍手称妙的情景,罄冉却是一阵恍惚,不觉间竟已微微挑起了唇角。
一行人出了使馆,早有蔺琦墨安排的人送上了马匹,他们打马便向外城奔。罄冉一路留神,确定了并无跟随之人,这才松了心神。
一入外城,到了人多之处,便辞别了那些麟国侍卫,为谨慎其间,她在外城兜兜转转几圈,这才在一处小巷将那套军服脱下,藏了起来,又略改发式没入了人群。
凤瑛到麟颌院的时候,那里已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火头如潮水般由正殿向四面延伸,烈焰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他轻声而笑,眸中竟是玩味,眨眼间火燃这般大,烧油也不过如此。
正灭火的使馆守备刘大人见他走来,忙跌跌撞撞扑了过来,一脸焦急,面容哀戚,竟似马上能哭出来一般。
“凤相爷怎么过来了,这里火势太大,您还是快回去吧。如今蔺将军不知所向,您要是再出点事,下官可怎么跟皇上交代啊。这好好的,怎么就着火了呢。”
凤瑛撇了眼一旁正蹦跳着,面容激愤的麟国从官及护卫们,神情微变。
“蔺将军不知所向?”
“是啊,麟国人说蔺将军在屋中,可这火怎么眨眼就烧这么大了,也不见里面有动静,蔺将军这要是有个事,下官这脑袋……”
那刘大人还喋喋不休,凤瑛已是转身而去,刚走了两步,却见蔺琦墨从斜对面的花径间一跃而出,哈哈大笑着转瞬便引得满院人鸦雀无声望向他。
他见众人这般却是笑的更加得意,半响才收住笑意,扬声嘟嘴道。
“本将军武艺超群,又岂会被这火困在屋中?哼,你们这般小看本将军,本将军原想躲起来好好让你们急一急的。不过,念在你等这般关心本将军的份上,就暂且饶了你等小看之罪了。”
蔺琦墨扬声说罢,眼见满院子人似傻了一般钉在远处,不免面容一冷,高声喊道:“都看着本将军干什么?还不快灭火!莫名其妙的本将军的寝宫就着了火,这事战国可要给本将军个交代啊。”
那刘大人只觉头一阵大过一阵,本来这些日子蔺琦墨就没少给他出难题,现在又被他这般戏弄,人总是有些脾气的,可奈何谁人不知皇上宠爱的月妃娘娘那可是这魔头的亲姐姐,他只能压下脾气,大声喝着让士兵们灭火。随即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迎上摇步走来的蔺琦墨。
“下官就说嘛,以将军武功之神勇怎么可能被困在殿中呢。”
“哎呀,刘大人,你刚刚跟氿乾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刚刚我分明听你说……”
刘大人没想他竟这般不给自己面子,面上笑容又僵了几分,凤瑛在旁看得轻勾唇角,移步上前,笑着打断了蔺琦墨的话。
“刘大人还是快些指挥灭火吧,这火蔓延下去可就坏了。”
那刘大人面带感激地望了凤瑛一眼,心中将两人一贬一扬间已是溜出老远。
蔺琦墨却是撇嘴一笑:“氿乾王不会也是担心本将军被困在火中才……”
凤瑛朗笑着打断蔺琦墨的话:“凤瑛可不敢小看四郎。凤瑛是好奇那位被四郎金屋藏娇的美人,平日四郎藏的严实,凤某有自知之明,来了怕也不得见,如今这金屋被烧了,凤某心想也许能见上这美人一面呢。”
蔺琦墨却也随着他哈哈一笑:“那些疯言疯语氿乾王竟也信?”
凤瑛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看来今日凤瑛是见不到美人了,哎,天色也不早了,凤某便不打搅了,告辞。”
蔺琦墨却是笑着搭上了凤瑛的手,凑近道:“这使馆如今满是尘烟,真真讨厌,四郎欲往芸湖找乐子,凤相可赏脸同去?”
凤瑛撇向他拉着的右臂,扬眉一笑:“既是四郎相邀,凤某自当奉陪,请。”
蔺琦墨哈哈一笑,两人相携着便向月门走去。蔺琦墨不忘回头大喝一声:“刘大人,这火可要赶紧灭啊,本将军还要回来睡觉呢。”
两人走出几步,凤瑛微微侧头对身后之人略施眼色,那人身影一闪便向耀颌馆而去,蔺琦墨撇了眼却也不甚在意,只唇际滑过了一抹浅笑。
月上中天,禁卫军副统领程英的府邸。
院子里下人已经歇息,只有几盏风灯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发出微光。程英负手站在院中,聆听着不远街上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远去,蹙起了眉。
皇帝寿宴遇刺,为了追捕刺客,如今京城一到亥时便全城宵禁。巡逻兵勇一队接着一队,严密盘查所有可疑之人。
程英心中似有惦念,烦躁地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眼见天幕深沉,他叹息一声,拧眉向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