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配合地不再问,端木渊不想说,我套也套不出来,就像我不想说的事,闭紧嘴巴,它就只能成为身体里的结石,时间久了,或许还能升级成化石。帐顶绣着彩云追月,只是云烟稀薄,半月未满。似乎在这个时空还没好好地欣赏过月色,我总是睡得很早。前世的记忆里,也不曾出现过圆满的月亮,城市的空气很糟糕,看不见星星,于是只剩月亮,清寒地一如她的传说。半月也很美,因为有一部分被藏匿,因为不会太圆满耀眼,让人嫉妒。
如果遇见的不是孟莲,而是离呢,现在已经没办法逃避了吧。命运有太多的意料之外,太多的无法控制,所以干脆不去控制了,随波逐流,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如果是离站在我面前呢,恐怕冲击更大,只能选择自我毁灭吧。我是不是该庆幸,还好,出现在面前的是孟莲。才发现,那些伤口不止于心脏,身体里到处都存在着,每一处都细小,细小到忽略,忘了要让它们愈合,然而真正痛的却一直是它们,歹命。
呼吸也痛,气流顺着气管一点一点下潜,刮过每一条血口,再原路返回,呼吸越悠长,刮过的血口越多,却都是隐痛,一点都不明显。身体因为需要自我救赎也开始向大脑说谎,习惯了,麻痹了,或者是可笑地需要那种感觉的存在,好过自残。突然想起落尘寰,倒在尸堆中的样子,身上全是伤痕,有深有浅,皮肤相对裂开的弧度锥心刺骨。原来交叉点在这里啊,很难说那到底是谁救了谁。
小指上至今仍旧有带着戒指的感觉,习惯地向外偏一些,与其他手指分离。前世残留的习惯还真是多,现在才发现还不算太晚,或许还来得及改正。
人影投在帐顶,半月暗淡无光,我想有一种叫做忍术的东西真得很适合鹤羽学习,他有那方面的天赋。身边的人不动,帐外的人亦不动,一坐一站拉锯着时光。
“王爷。”你可以走了。
端木渊依旧不动,不听,不说。提前得阿兹海默了?我瞥眼帐外的鹤羽,劲松般直立,抬头挺胸,就差撅屁股了,我突然觉得鹤羽很适合,很适合去忘川弱水,这世道正流行冰山男,尤其是这种天然冰山。我隔着纱帐细细打量鹤羽的脸,面瘫程度达标,冷气指数达标,衣着品味out,不过可以培养,和阎王站一起很绝对。只是,貌似挖角很困难,但那身板绝对经得起虐,可是人家貌似签的是终身合同,要不和端木渊打个商量,他总不至于为个男人放弃天下吧。
眼角瞄到鹤羽手中提着的漆雕食盒,我闭上眼,牵动了下鼻翼,不悔草。
不悔草,皇室专用,高级避孕药。
“靠。”我头疼欲裂地出声感慨,差点就忘了这档子事,竟然忘记要做防范措施,低级错误啊。不悔草!那药效也忒弱了点吧,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的东西也能算做高级,拍死我也不拿那百分之十开玩笑啊!
“你怎么了?”靠?
“麻烦下鹤羽,帮我把梳妆台上那只红色玛瑙盒拿过来,多谢。”我看着端木渊,很是郁闷。
端木渊朝鹤羽点了下头,下一刻,鹤羽已立在床边,一手提着漆雕食盒,一手托着玛瑙盒。端木渊探出手去,将红色玛瑙盒拿了进来,鹤羽瞬间退后几步,立在原来的位置,继续面瘫。
“多谢。”我恢复些力气地抬手欲取玛瑙盒,端木渊看我一眼,手里的盒子从右手递到左手,停在我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外,我眯眼看他,你什么意思,触我霉头。
“王爷?”
端木渊继续耳鸣,低头开始研究手里的小盒子。盒盖被打开,内空间被平均分为几份,其中盛放着颜色各异的几种药丸。
“这些都是什么药?”
“补气,补血,补维生素A,B,C。D。”
端木渊拧眉看我,估计是半懂半不懂,在考虑是不懂装懂,还是不懂就问。我叹口气,支肘想要坐起,端木渊屈尊地扶了一把,手里的玛瑙盒也被我顺了过来。依着床头,我捏起一粒白色的药丸送进嘴里,百分百,零风险。
瞥一眼端木渊,再瞥一眼鹤羽,我调整了个更舒服地姿势,等着端木渊发话。
“鹤羽,你下去吧。”
鹤羽放下手里的食盒,没声音地退出。
眼角瞄着鹤羽的背影,我感叹渊王府埋没人才,鹤羽和阎王一样属于气质型,基础是相貌一般,但绝对耐看,气质型的好处在于不完全靠脸蛊惑客人,但有绝对吸引人的特质将顾客培养成长期消费型。这种类型虽然不能倾倒一片,但是秒一个就死绝一个,有利于公司在长期竞争中打下坚实的基础,拥有固定的消费群体。
“白。”
“嗯?”我正视端木渊,尽量表现出我在认真地听。
“你想以什么身份呆在我身边?”
端木渊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多日的相处让我发现端木渊的沉默在于不擅言辞,他会说,但是并不能很正确地表达他的心里的想法,威慑力淡化了这处弊病,但是很难说这不会成为他为政之路的绊脚石。
“比如说。”总不能说举个例子来听听吧。
“成为本王的女人。”
“像你后院的那些女人一样?”吃饱等死,不错!
端木渊沉默了一会,点头。
“还有呢?”
“做本王的家臣。”
也是被养着的,只不过要奉献的是脑力,食客其实比家臣更贴切,毕竟不是为了生计谁能对别人家忠心不二,鞠躬尽瘁。
“还有吗?”
端木渊想了想,淡道:“像你姐姐一样,作为家臣但同时拥有名份,只有名份。”
白芍药吗?果然比其他女人有想法,作为家臣可以巩固自己在端木渊心中的地位,依附男人的同时也让其不能舍弃自己,名份是以后生活的保障,也是能永远站在同一个高度上的手段,两者相辅相成,却也互相制约,说到底还是以男人为中心,用智慧俘虏男人,还是用智慧向男人讨宠,分不清界限只能落个不伦不类。再用心良苦都只能是心机深重的大老婆,多可悲。
“王爷确定白芍药死了吗?”
“确定。”
“尸骨呢?”
“按她的遗愿,火化了。”
遗愿,自杀似乎成立。如果端木渊确定白芍药死了,那便没有什么意外了,尸骨火化,那么也不会出现借魂还尸的穿越事件。
“想好了吗?”端木渊别开脸,继续描摹纱帐上的那朵半开的荷花。
需要想吗?以我的情况只能选家臣吧,况且还是有限期任职。我想我明白端木渊的意思,他想对昨晚的事负责,但介于是我主动的情况和我们现在的雇佣关系,他给我选择的机会,三个选项恐怕已经是他的上限了吧。
“家臣吧。”我勾起唇角,说得随意,也的确随意。
端木渊什么也没说地站起,手掌挥开纱帐,缓步走向鹤羽留下的漆雕食盒,干净的手指被红黑相间的华丽衬得白皙,越发地好看,盒盖启,不悔草的味道散入空气中,淡淡地酸涩。端木渊托起食盒里的一碗汤药转身走回。琉璃碗,黑色的汤药。我始终注视着端木渊,轻缓的节奏,一举一动都是符合他身份和地位的高贵,他停在床前,端着药,别着视线,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是不悔草。”俊颜微侧:“你如果不想喝可以不喝。”
我姿势不变地依坐着,觉得可笑,却又没那么可笑。我慢慢地想着刚刚吞下的药丸里有没有和不悔草相克的成分,似乎没有。手探出,手掌朝上,承接的姿势。
琉璃碗落在手上,相同温度的手指碰触,也只是一瞬。手臂带回,纱帐滑落,带着端木渊的影也微微颤动。汤药的温度透过琉璃碗传到手心,正好入口。唇瓣微启,手腕倾斜,浓稠的黑色药汁滑进口腔,鼻间都是酸涩的气味,我微愣,为何叫不悔?
我一口一口喝得极慢,不算很苦。药喝了一半,端木渊转身离开,一瞬的动作美得像画。想起泓儿十岁生日第二天的凌晨,端木渊离开的时候也是这种姿态,以他惯有的节奏,不紧不慢,却也气势逼人。紫色消失在眼角,我端着琉璃碗继续,一口一口慢慢抿,直到将一碗药饮尽。渊王爷不缺女人,也不缺家臣,只是能让渊王殿下撤下心防,完全信任的少之又少。活动的范围不大,接触的人不多,但许多事不用想也知道。王府里不可能没有景帝和端木泽的眼线,有些被默认地存在,有些则隐藏地很好。聪明人都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无间道也告诉我们临时插—进去的都是炮灰,内鬼都需要从小了培养,至少也要有个五年以上的潜伏期,才能混到个不错的位置,但是巧合多了,被爆头的可能性也最大,毕竟谁都不是傻子。忘川弱水就从来不教人往上爬,先保住命,再顺其自然,加上半真半假但绝对无从核实的背景资料,很难有人去注意那些存在的杀伤力,比如弱柳和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