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曾经很美,为什么说是曾经呢,是因为母亲在怀妹妹的时候被正房夫人毁了容貌,但是记忆里母亲真得很美,我想我和妹妹都比较像母亲,我们都拥有和母亲一样好看的凤眼。母亲曾是洛阳有名的花魁,也曾和父亲传出一段佳话,可是在门第面前,父亲给不了更多,母亲也选择屈服,或许在她看来能和父亲在一起便是她的幸福吧。我想父亲或许有一段时间真得很宠爱我的母亲,因为我记得五岁前我还拥有自己的奶娘,和独立的房间。生活似乎是在妹妹出生后。慢慢改变,曾今誓言不离不弃的父亲终于不再注意容颜残破的母亲,我们也被迫搬离了精致的院落。
我不曾想过金府还有那般破败的房屋,不蔽风雨,连一张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母亲还是带着我们住了下来,因为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只能依靠着少得可怜的月钱度日。我也曾天真地去找父亲,我想我是他的儿子,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我不管不顾,我至少是金家的血脉,应该给我一个机会。可是我错了,当我被仆人簇拥的比我还小的男孩打得无力还手的时候,当我的父亲走过我身边,却没有看我一眼的时候,我意识到我错了。父亲有六个儿子,十二个女儿,我的妹妹是他最小的女儿,取名曲意,至于之后他娶回的妾室为何一直无法怀孕,或者怀了也会流产,大家都心知肚明。
母亲在曲意四岁的时候去世,我们的生活更加没有人理会,我和曲意成了没娘的孩子。我也还是个孩子却要我去照顾另一个孩子,实话说我很不情愿,但是曲意很可爱,也很乖巧,只要她不哭不闹我都会给她吃的。我装得乖巧懦弱,因为这样可以博得同情,可以在厨房的大婶那里讨到一些食物,可以不被哥哥弟弟们欺负到很惨。我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走在园子里随时都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绕着那些我惹不起的人走,我过活得甚至不如哥哥们身边的一条狗。
我十岁的时候,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我们兄妹,我和曲意被父亲带到一个女人面前,父亲让我和曲意喊她‘娘’。我很乖顺地唤那女人做‘娘’,所以我穿上了丝绸做的衣裳,三餐外还有零食,甚至可以去书房听夫子教学。曲意却死不开口,无论那女人如何哄她,她都不叫她‘娘’,我不懂曲意的倔强,或许是我早就知道逞口舌之勇注定不会有好下场。那女人的耐心被磨尽的时候,曲意遭了打,我看着他们动手,没有哭闹劝阻,冥冥中或许我清楚如果我说话,曲意只能被打得更惨。最后,曲意还是开口叫了那女人‘娘’,为什么偏偏要绕那么大一圈。
那时觉得大人之间真得是有很多算计,但是我只要过得好就行,虽然有时候会被打,无缘无故地毒打。曲意被打的次数比我多,她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咬过正房夫人的小儿子的耳朵,扇过父亲最宠爱的小妾的女儿的脸,往‘娘’的床上丢过蚯蚓,往夫子的茶杯里吐过吐沫,她几乎没有一丁点女孩子家家的样子,相比之下,我似乎比她更像女孩子。‘娘’或许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她开始给我穿女装,给曲意穿男装,我知道为什么兄弟姐妹看见我穿女装会笑,但是我无所谓,因为那些衣裳都很漂亮,曲意也说很漂亮。在长大一些,大人们之间的利益斗争看得更加清楚,‘娘’和正房夫人天天都在算计着对方,我们是她们握在手中的筹码。‘娘’打我们打得越来越频繁,我和曲意都知道她脾气不好,我从不反抗她,我想如果我反抗或许会被打得更惨,因为曲意就是这样。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被人绑架的一天,绑架也应该去找正房夫人的儿女,我和曲意即使被绑架,金家也不会出钱救我们的。只是没多久,我就弄清楚了,‘娘’输了,所以我和曲意就成了碍眼的存在,没有娘的孩子到了谁的窝里,都可能成为与正房夫人对抗的第二个‘娘’,所以我和曲意必须消失。与其说是绑架,不如说是拐卖。我和曲意被装在小小的黑色箱子里,除了每日送入那一顿饭菜时漏进的阳光,就剩黑暗。我想还好那是我和曲意在一起,如果没有两个人的相依为命,或许我们都坚持不下来。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也记不清在箱子里呆了多少个日夜,骨瘦如柴的我们被人买下,关入一个大一些的黑色箱子——地牢。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国境边陲,大景与南诏的交界。没多久,曲意开始生病,很严重,全身像火烧一般灼热,我很害怕,害怕唯一一个一直与我在一起的人也离我而去。我求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他们也自身难保。我去求看守我们的男人,告诉他只要能救我的曲意,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的年纪足够我懂那些事,我看得出他看着我时的****眼神。被他压在身下亲吻的时候,我故意反抗,碰碎了桌上的酒壶,然后在他脱我裤子的时候,握住锋利的一片砸向了他的太阳穴。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却没有任何感觉。
我打开所有的牢门,乘乱抱着曲意逃离,不能说顺利,但最后我们还是逃了出去。我后来才知道,买下我们的人是个毒师,被带走的人都是为他试毒的,我们每天吃的饭菜里都参杂着慢性毒药。九死一生,虽然不顺利,但我还是带着曲意逃出去了。很难想象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在做的时候却很清楚,我清楚那男人即使上了我,也不会救曲意,我清楚只有逃出去曲意和我才会有生的希望。我抱着曲意一直逃,不敢停留地逃跑,那里的山林很密,也很复杂,有数不清的毒物,和大片大片的瘴气,能活着走到药王谷,真得是我一生最大的运气。
我用最后的力气捶打药王谷的大门,深夜,我不知道能不能叫醒门里的人,也不能肯定门里的人能救曲意,我甚至不能肯定这是不是我的幻觉。我一遍一遍捶打着大门,曲意微弱的呼吸和一直不睁开的眼睛,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
我不知道我捶打了多久,只是当那扇朱红大门开启的一瞬,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不比曲意大多少的小女孩,提着一盏灯笼,穿着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难看。她就皱着眉看着我,厌恶感一览无遗,她的视线移向我抱在怀里的曲意时,眉皱得更紧,小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一起,恐怖骇人。可我依然清楚地记得,记得当时她衣襟上莲花的纹样,记得当时她恨不能将手里的灯笼扔我脸上的表情,记得当时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字“滚”。
我在她欲关门的一刻,爬过去,抱住了她的小腿,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地抬脚踹我,我当时急得哭了,眼泪鼻涕全都涂在她的衣服上。最后我和曲意还是被带了进去,药王大人为曲意把完脉后就说来晚了,曲意已经病入膏肓,再加上身体里长期积累的毒素,没得救了。我不知道是怎么被那些人送出门的,我在药王大人说曲意没得救了的时候,就只剩下绝望了。我抱着曲意坐在药王谷大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地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感觉不到声音,感觉不到气味,甚至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那一刻,我真得以为人生走到了尽头,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什么都没有的人生,我总是屈服于命运地不反抗,认为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可我那么努力反抗的一次,依旧无法救回唯一重要的人的性命。我想我的父亲和母亲,可我又不是那么想,我想洛阳的家,可是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和曲意一起生活在那间破屋里的日子,我有点想‘娘‘,她不发脾气的时候对我们真得很好。
“喂”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二个字,眉头依旧深锁,小脸依旧苍白难看,她站在清晨的薄雾里,换了件衣裳,依旧是白雪的颜色。她将一碗汤药放在我面前,看了眼曲意,便转身回去了,关门的声音很大,似乎和那门有仇。我没有多想地将那碗汤药喂进曲意嘴里,等我刚好喂完的时候,药王府的大门再次打开,药王大人带着家仆几乎是冲出门来的,我端着空碗不知所措地看着傻站在眼前的一群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地奇怪,瞪大双眼,张大嘴巴,要哭不哭,要痛不痛地模样。药王大人抖着手抢过我手里的空碗,仰天哀嚎一声,随即家仆们也开始捶足顿胸,自扇耳光,自责不断,众人身后,只有她没有表情变化地斜靠着大门,看也不看眼前地人间悲剧,最后还冷冷地甩了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