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的车队一直走到城南的十里坡,端木渊没道理地也来送行,吴钰一路行来都在刺激他,惑人的凤眸没事就眨,眨累了就抛个媚眼,我歪着头看着他们笑,其实只想笑给曲洛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笑。
“吴公子的眼睛似乎有疾?”端木渊闭着眼,自己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完全没有为人送行的自觉。
“别理它,正抽筋呢。”吴钰往端木渊身边蹭了蹭,也完全没有要离开的自觉。
端木渊开了一条眼缝赏了吴钰一眼,随后闭上眼,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一丝弧度。我和吴钰对视一眼,确定对方都没有看错后,默契地当什么都没看见。
斜靠窗棱,淡紫绮罗纱遮不住的夏色葱茏,有乳燕剪空,寒蝉低鸣,阳光辗转进眼眸,一片恍惚,什么都不用看得真切。
“小白。”吴钰坐到我旁边,嘟着嘴撒娇:“你会想我的,对吗?”
“嗯。”视线在他脸颊边的碎发上停顿,抬手自然地将那几缕发丝别过他耳后:“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小白想听什么?”
眼前的笑颜,或许是我这一世存在的意义也说不定:“蟾宫曲。”
吴钰垂眸,古朴的曲调缓缓流淌而出,阳光温暖了眼角,笑出了难得的弧度。我想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我想阳光能一直照在脸上,我想端木渊能微笑着慵懒,我想吴钰能遣倦着快乐。有些等待即使很久,但你知道终归会有等到的一天,有些等待却盲目地另人踌躇,只怕离开的一刻,等待的恰好来临,又怕一直等下去,苦苦等待的尽头,是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结局。
视线里全是吴钰美好的侧颜,睫毛在玉脂般的肌肤上洒下纤弱的影,浅灰的颜色。让吴钰离开,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始于我自己潜意识地想要逃避,只是这些也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曲调还未结束,马车已经停下,吴钰停顿气息,抬眸轻笑:“我要走了,回来再为你继续吹完这首曲子。”
“好。”其实很想听完。
送行之人终止于十里,吴钰与端木渊面对面依依惜别,画面很动人。只是端木渊没给吴钰一个临别拥抱,气得吴钰占不到便宜地咬着袖子飚泪。
我站一边晒太阳,无良地提醒:“你就给他抱一下吧,要不他走一天也走不了。”
吴钰猛点头,端木渊似乎很想用冷冻射线秒杀我。
“小白,抱抱。”
对于投怀送抱的我一向不拒绝,即使场景不对,人物暧昧。吴钰的怀抱很舒服,有我熟悉的。
暖香,有小时候就喜欢靠着的位置。
“我要走了。”很快就会回来。
“早去早回。”可以感觉到搂抱着的手臂的力量,想要压入骨髓却又不敢的踌躇。
“恩,好。”很快就回来。
吴钰放开我,转身就走。
“我等你回来。”声音细微,却依旧飘进了吴钰的耳朵,离别的脚步微顿,换来一个淡淡的‘好’。帘幕掀起又落下,车夫一声吆喝,车队再度前行,只是,我们成了旁观者。
玉器叮咚,和着马蹄踏飞的尘埃,奏出错落却轻缓的节奏,没有目的的怔忪,一辆又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倾盖滑纱,交汇的瞬间,带起细胞的波动,再错开,便以同样的速度回归平静,只是牵引出的余韵,叫人叹息。头车华丽的珠光色彩隐入绿意葱茏,铃音断续,终究远行。用所剩不多的温度幻化成笑,将动词转化成名词,用相框固定时间和空间,也想要留住。我会等你回来,只是,你一直认为无所不能的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从来都嫌麻烦地不愿多挪动一步,我总是赌,不计成本,或许天生赌运亨通,赢得比常人要多些。我不确定,还总用肯定的语气说给你听,是我制造的错觉,影响了你的判断。我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但这一次,我真得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回去吧。”
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耀眼的阳光,也遮挡住了我始终无法转移的视线,水平向上58度,深紫色的眼瞳,恍若异世的妖魔。
“王爷,还要等多久?”
“什么?”笑容轻浅地像是一场镜花水月。
“大景的天下,王爷还有多久才去拿?”
拿?嘴角不自觉地遵循那抹清浅的弧度,能将这种事说得如此轻巧的,恐怕也只有她吧。端木渊仰头看着苍茫的天穹,多久?他在等什么?
“王爷认为时机未到吗?”
“或许。”
低眸讪笑:“时机是可以人为创造的,王爷要不要查查黄历,挑个好日子。”时机未到还是人心未到,我们都有足够的耐心,用来刺激端木泽小朋友。
“本王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云卷云舒汇入眼眸,笑容和煦如夏日暖风。其实他也清楚,那一纸卖命契约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羽翼丰满的凤凰如何是一丝线就能够栓牢的。
“为什么呢?”我痴痴笑开,觉得现在真得没必要来讨论这个问题,诸多原因,我又哪里知道你在乎的是哪一个。
“因为我不可能帮端木泽啊。”这个或许真得是最大的原因也说不定,我睨着端木渊的脸,不信他不知道,即使强行控制,脸上依旧会出现小小的变化,不信你不知道端木泽要杀我的事,下巴线条绷得太紧了。
“为何不可?”心底的藤蔓疯狂滋长,却反常地不想控制,任其攀上心尖,将根须扎入。沐浴在阳光下的容颜,却选择隐晦地绽放,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可以轻松地带出微笑的弧度。
我倒也不介意别人留一手,和端木渊说话最轻松地便是不用说得很明白,双方却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我再次表明地立场似乎让我的老板很是开心,可是太聪明的属下似乎都没有太好的结局。
挑眉转身,幽幽而语:“或许我该感到荣幸,来年,会有位帝王在我的坟前献上一束白莲。”笑声低迷,三分自嘲,七分玩笑,离魅地似是暗夜里寻不到踪迹的妖精。
“不会让你死。”至少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我就不会让你有事。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脚步微顿,‘不会让你死’说得这般肯定。不在意地抬步,如果是端木渊,或许真得能保住我一条命,只是,就像事物有保质期,这种话也会有时间限制,也会随立场与角度的不同而逐渐退去颜色,会在某个你突然想起的时刻被剥落,连梦都算不上。你不让又能怎么样,是要在我快死的时候为我续命,还是要在我被人刺杀的一瞬挡在我面前,前半部分,似乎还没有人做过,至于后半部分,也只有一个人做过,我的飞天。
我挽住飞天的胳膊向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微低的脸庞上是我能笑出的最美的弧度。飞鸟飞过了整个海域,都未再寻见海鱼,离是人字伤,去是悲字伤,我也可以用药物麻痹神经,于是心变得圆满,完美地没有一丝伤口。
曲洛独自坐在车内,打开手里的卷轴,白纸墨字慢慢组合成一幅小型的树形图,勾画的是李家的关系网。这是今早她交给他的东西,一纸卷轴,却将成为一些人的催命符。
李家之下,积攒三代大景帝业的人才济济,李思德的门徒和恩客遍布大江南北,有富甲一方的商贾,也有在朝为官的学士。枝头上的人名,或有被墨笔圈住的存在,似是黑白无常手中的锁魂鬼爪,一圈也多半谋杀了那些人一半的生命。
一路南下,一路杀伐,谋杀与意外并行。圈起的人名边写着此人的死亡限时,妩媚地凤眼一字一字地看过,手里的分明是一卷生死簿。忘川弱水多年深入的势力即将打开,他们从来不管束,从来不强求,可是他很清楚她玩得不过是心理战,而自己也只是因为对那段记忆地深刻而特别想要救助那些被贩卖的无家的少年。经历过人生的一场变故,从灭亡的边缘挣扎而回,谁能放弃抓住可以依附的温暖,他们以那般无所谓的姿态收获信任与忠心,弱柳,扶风,即墨雨轩,沧海,韩夕烟,彼岸六鬼——,他们是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却也划定了范围,只能在这限定中活着,逃离被允许,只是谁能承担从此自己负责自己的生命。
一共七人,曲洛斜靠入软榻,单手反撑着头颅,小指撩拨着自己羽翼般的睫毛,微痒的触感牵引出妖魅的笑容,他们用时间创造出的忘川弱水,比江南吴家还要低调的存在,却已经足够颠覆一个王朝。
看着端木泓的脸,我终于想到那日遇见音若时的熟悉感,端木泓长得和音若很像,或者应该说端木泓长得很像他的母亲,李惜。
又逢月初,端木渊下朝归来带着鬼灵精的端木泓,我站在王府门口迎他,好笑大景六皇子的面子真大。一身紫色夏装的小人儿急不可待地从还没停稳的马车上跳下,端木渊习惯地皱眉,显然不太认同端木泓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