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摆手道:“罢了,去就去吧。玉儿可想去贾府贺亲?”
黛玉摇头道:“不如让紫鹃、雪雁回去一趟吧。我视她们为姐妹,她们也是我林家人,她们回去,如我回去是一样的。”
老王妃心中赞许,抚她的手道:“你且回去歇着吧,让印菊她们照顾你好了。紫鹃、雪雁,先去换衣装,等会儿溶儿回来,我们去贾府贺亲。”
----贾府
止桥它来得不巧,府里正闹得鸡犬不宁。是两个大贤人与夫君宝玉起了争执,王夫人不由跺脚暗骂,宝钗与袭人竟这样不通事理,惹恼宝玉,宝玉也没个眉眼高低,要闹,也不分个日子。
府里忙着探春出嫁的事,生恐出差错,真是没有让人省心的。
北静王表妹一大早来访,是在贾府意料之外之事,自家的家务事还是要放在脑后。王夫人命王熙凤、宝钗等人接进二门来。
王夫人趁止桥宛不注意,看一眼宝钗,宝钗点头,面上不动声色,笑着与止桥宛说些场面话。止桥宛送上贺礼,婉转言明欲与贾府姑娘相聚,贾母便又请来湘云、惜春,三人同到大观园中一聚。
止桥宛出门去,王夫人方急问道“袭人怎么样了,千万不可动了胎气。”如今宝钗与袭人可是金贵,在府中享受除了贾母外的最高待遇。
宝钗堆笑道:“一会儿就会好的。她是贤惠之人,怎么会想不明白。”
原来昨晚宝钗与袭人本就心中不畅,那位公子的话分明是讥讽于她二人,王夫人没听出来,她薛宝钗稍一想想,就转回筋来。看来用尽心机做出贤德的样子,也抵不了事实摆在眼前。
宝钗心底波澜起伏,面上依旧平静如常。
今早晨起,探春接亲的时辰尚早。宝钗对袭人道:“我们去看看宝玉有什么需要?宝玉越来越用功,还是要注意休息才是。三妹妹就要嫁了,他也沉得住气。”
原来宝玉一早起来,竟不去探春房里,也不问府中诸事,只对麝月道:“不要打扰我。”
二人到宝玉房里,却不在,再到书房,也没有人影,宝钗轻描淡写道:“想是去了潇湘馆。”
于是莺儿捧了茶、果、点心走在后,宝钗、袭人相互扶持着到潇湘馆来。
袭人、宝钗进房来,检视了房内灰尘一圈,又上下看宝玉衣衫整齐,甚觉满意。宝玉不觉摇头,依稀觉得有人来看他时,总要看看他是不是添了新诗,或是有了新书,或是娇语问他有没有劳累到。
一阵竹叶声响,袭人不由想起黛玉,自己为她添了多少伤心,如今人去屋空,不免伤感,宝钗一皱眉道:“宝玉会选地方,这里幽静,最适合独坐读书。”
宝玉未出声,抬头看一眼窗外,目光迷离。他眼中,窗外翠竹林中,有一窈窕女子,扶竹而泣。
宝钗问道:“你怎么不去看三妹妹?”
宝玉淡淡道:“相见争如不见。”
宝钗心中一楞,他身上有了禅意。
袭人不觉,只觉宝玉越来越不可理喻,亲情都淡了。
有情何似无情!
世间不如意之事,又岂独钗袭?宝钗、袭人各得所愿,却得不到宝玉的人和心,是福是悲?而宝玉所娶非相知之人,变得清心寡欲,终日孤独,是喜是悲?
宝钗、袭人见宝玉身着单衣,一同缓步扭过来。
宝钗面上关切,温和责备道:“宝玉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天凉了,不知道加衣。这若以后出门做官,怎么让人放心?”
宝玉清冷的目光看着二人,心中想道:薛蟠等人都羡我得娶贤妻贤妾,妻也是有德有貌,知书达礼,她二人对我也是情意殷殷,我最该当知足,可我为什么一丝如意的感觉也没有,反而不满和失落呢?是她们不好吗,宝玉暗自摇头,也许在太太眼里她们是最好的,但不是她理想的妻子,他的妻是要与他心意相通,同死同归的。
袭人上来合上书道:“二爷先回去吧,用功也不在这一日。”不经意间瞥见摊开的书下,压着一幅画,画上一个女子巧笑嫣然,又轻蹙峨眉。
袭人心里一颤,这女子明明就是已死的林黛玉吗?自己歉疚不已,生再不能对她诉悔意的林黛玉?
有心想遮掩,宝钗早已留意到她的神情,身上挨上前来,袭人少不得将画拿起,递到宝钗面前。
宝钗看过笑道:“宝玉什么时候画得这么好了,还真像林妹妹在眼前呢。”
看来他平时对林妹妹的不闻不问,其实是藏在了心底。
袭人闻言辩音,又见宝钗似笑非笑,拿眼看她,登时明白宝钗用意。少不得拿出往日行为来道:“二爷有那本事,不如多看些正经书。”
心中却是一丝想念,林姑娘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为什么林姑娘轻巧巧的几句话,就能让二爷弃了错念呢?
而宝钗与她苦口婆心的一再规劝,却让宝玉离她们越来越远呢?
宝钗淡笑道:“你也莫恼,我们如何比得林妹妹呢,林妹妹和宝玉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感情好。”
遂又重重叹了一声道:“这也怪不得他。林妹妹就么去了,让他怎么能接受呢?”
袭人明知宝钗是有心教唆,那宝钗知道她最在意宝玉与黛玉、湘云走得近,想要自己因黛玉的事,心中吃醋,当面发作。袭人余光瞥见宝钗似笑非笑。
袭人心中确实有酸,有苦,原以为宝钗好相与,宽容大度,温和有礼,同在屋檐下,才知宝钗事事要求完美,要体面周到,对着宝钗要小心翼翼,言语要当心,若有半点差错,当众指责还是轻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向老太太、太太讲究一番。
袭人当即坐在床上,连日来的心酸与委屈翻江倒海一般,压上心头,眼泪落下来道:“二爷心里哪有我们?林姑娘你可知道,你不在,二爷连瞧也不瞧我们一眼,不如我这就收拾东西,明儿叫我哥哥接我回家去。”
偷看宝玉,宝玉却是一动不动,袭人心中悲叹:没有了林姑娘的二爷,早已没了心肠。
记得从前她一哭,一闹着要走,宝玉马上紧张,前来俯就她,哄她开心,无论她有什么要求,宝玉都会答应。那时只要没有林黛玉在眼前,宝玉是在乎她的,她有这个自信。她经常偷看着宝玉发急的样子,心中偷乐。她认为薛宝钗在宝玉心里是靠后的,况且薛宝钗得维持着贤德、宽容、大度的形象,不会与她争宠的。她才千方百计的选宝钗做二奶奶,却不知世事难料,人与事都不是以她的心意为转移的。
而宝玉却楞楞想着,林妹妹,她究竟是谁?
宝钗忙劝袭人道:“宝玉怎么舍得你走?快别说气话。宝玉心情不好,一时忘不掉林妹妹,我们该体谅他,我心里也时时想她呢,不能怪他对我们不够体贴。”
袭人哭了一阵,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方想起宝玉总这样终不是长久之计,方得顾眼前人才是,劝道:“二爷,你与宝姑娘是注定的金玉良姻,林姑娘再好,人已不在了,你放在心里就是了。”
“金玉良姻”四个字入耳,宝玉但觉心中极不舒服,极想逃离。茫然低头,看自己项下的宝玉,再看宝钗颈下露出的金锁,二人的金项圈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刺着双眼生痛。不自觉的拚命去摘那玉,扯了几下,没有扯断。却把袭人唬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记了。
玉是宝玉的命根子,而宝玉的一切是袭人的命根子。
宝玉却觉得自己从也做过两次这个举动,那时有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子子掩面而泣。他是为了她才是砸那玉,是为了让她放心才去砸那玉。
宝钗忙使眼色给莺儿,莺儿匆匆离开。
袭人什么也顾不得,下床来抢那玉,宝玉偏不放手,掷在地上,用脚来踩。
正撕扯间,王夫人一声咳嗽进门来道:“一会儿客人就都到了,你们还要这里闹,让人不省心。你们又闹什么,袭人,平日你最稳当,让我放心,你又知道宝玉那呆性,今儿怎么不管不顾的惹起他来。”
袭人低头弓身,不敢作声。
而宝玉跌坐在椅中,一言不发。
宝钗陪笑道:“也没什么,是宝玉画了林妹妹的画像,大家说起林妹妹的事来。以前宝玉天天跟在林妹妹身边,林妹妹忽然走了,他是要受不了的。”
宝玉跟在林妹妹身后,而她薛宝钗跟在宝玉身后。
王夫人脸一沉道:“你们放心,宝玉是我的儿子,凡事听我的,由我做主,凭她是谁,不经我点头,休想打宝玉的主意。现说,大姑娘已经不在了,你们还闹什么?”
袭人更低了头,止住哭声,顺从点头。
王夫人道:“你们都是有身子的人,轻易不能动气,好好养身子才是紧要的。以后再莫提这件事。”
正此时,有人来报北静王妃表妹来府上,王夫人便唤了宝钗、袭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