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点头,又有不解,眼含疑问。
紫鹃转到宝玉眼前,一字一字道:“二爷,我们姑娘已离了你府,没存做二奶奶之心,你且让太太与宝姨娘省省心吧。当初,千方百计的算计我们姑娘的财产,后来请了娘娘口谕让宝姑娘进门。我们姑娘算是从棺材里出的贾府,现在知道我们姑娘不仅活着,还是御妹,又来打我们姑娘的主意,要我们姑娘做宝姨娘的姐妹,既全了二爷的前程,又救了薛大爷。一举多得,她们想的可真美。”
宝玉惨然一笑,是的,他不过是一块软石头,是块烂泥,怎么可能妄想与林妹妹并肩?
紫鹃接着说道:“那薛大爷一向无法无天的,又有了娘娘亲弟弟做妹夫,再借上我们姑娘,今后不知有多少人在受害。太太从前对我们姑娘薄情,明里暗里是我们姑娘带坏了你,只怕我们姑娘成了贾家人,如今怎么突然转了心性,要我们姑娘进门?”
雪雁气道:“我们姑娘视袭人如嫂,可袭人是怎么待我们姑娘的,时时不忘了说我们姑娘的不是,也不知她是谁的主子,还是下人?”
几番话,真叫宝玉无地自容,他有什么脸想要娶林妹妹进门,凭什么要林妹妹终身相托,唯心中面上含愧道:“林妹妹之心可鉴日月,原是宝玉存了痴想,是宝玉害了妹妹。宝玉只求妹妹百年之后,容宝玉为你驮碑。”
宝玉如此说,倒叫紫鹃指责他的话再不好出口,紫鹃想起当年试宝玉时,宝玉的真情流露,王夫人与袭人、宝钗的错,不该怪在他身上,叹一句道:“事情到了今天,你要想想能怪谁?谁不知道,你的贤袭人处处防着我们姑娘,你和你的贤姨娘,是金玉良缘。”
宝玉呆呆道:“是呀,究竟这都是谁的错?”
宝玉出神坐在那里,不语不动。看来林妹妹已寒了心,他原是该骂。
黛玉见宝玉形状,知他一时堵了心,他的心太脆弱,承受不了挫折。凭黛玉近日所学医理,知宝玉应没有什么大碍,若能哭出来或是说出来,便也无事。
紫鹃倒是害怕起来,怕他又如从前一般犯了呆病,发作在这里,可怎么说得清,又连累的王府?少不得推宝玉道:“二爷,你没事吧,你倒是出个声,别这样吓人。”
只是此时宝玉欲哭无泪,双眼无神,心已成空,徒有皮囊。宝玉凄然一笑道:“林妹妹,紫鹃姐姐,我没事,我没事,紫鹃姐姐说的都是事实,我是该好好想想。”
宝玉呀宝玉,你除了犯痴,犯呆,还能做什么?你能为林妹妹遮风避雨吗?
“林妹妹,今后有什么想法?依林妹妹的性子,是不会在这里长住下去的。”
黛玉暗道:他还是了解我的。可惜……
黛玉开口道:“我回苏州老宅去,陪我的爹娘。”
宝玉点点头道:“妹妹替我坟前上一柱香,拜祭姑姑、姑丈。”
宝玉直起身,嘴里喃喃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头磕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宝玉拜别听溪公主。”脚步踉跄着往外走,走出门来。
紫鹃在他背后说道:“二爷,你府昧着良心,连姑娘的那些书也想要赚一笔。”
宝玉听见,身子一顿,却没有回头。卫若兰在门口迎上他,与他同回到书房。
其时水溶神态自若地坐在书房里处理公事,交待手下人分头去做,心中却想着,我该去守在她身边才是,却又怕影响了她们兄妹相聚,其时宝玉又情何以堪?目光不时地看向书房外。起身举步却又坐下。
守在身边的陈也俊轻声问道:“少王爷,你不担心贾府另有图谋?”
水溶抬头,眼中坚定道:“他们的心思只怕先过不了紫鹃那一关的,师妹又冰雪聪明,即便是心软,也不会再任她们算计的。我只担心她又要伤心一阵子了,她才开颜几日。”
陈也俊点头道:“还是少王爷了解林姑娘。”
水溶目光探究陈也俊道:“我倒是想问你的心思,那****见了史姑娘吧,那史家至今没有消息,你是怎样打算的?”
陈也俊秀颜一红道:“史姑娘看似是一派天真,不通俗务。我是不改初衷,只要贾府点头就可迎娶。”
水溶心下暗赞,却想到陈将军与陈夫人,问道:“你府上会同意吗?如今史姑娘可是一无所有。”
陈也俊面上光彩一淡,却郑重说道:“我有她一个人就够了,要娶她的人是我。”
水溶一笑,抬头却见卫若兰与宝玉进门来,宝玉失魂落魄的模样。水溶不及问宝玉之事,先出言问卫若兰道:“师妹好吗?”
卫若兰沉着脸道:“正如少王爷所料。”
水溶脸一冷说道:“以后贾府若有来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与师妹相见。”
卫若兰与陈也俊应了,孙绍祖却是心中振动。少王爷这样的不掩情怀,还是第一次。
水溶又对卫若兰道:“你去看看宛妹若何?”
水溶点头,见宝玉立在一旁,唤道:“宝兄弟,”心中微叹道:宝玉这一情关,总要过的,只怕要过得艰难。
宝玉喃喃自语道:“我不配,贾府更不配,我更不能让林妹妹成为刘兰芝与唐婉。”
宝玉顿了半晌,双膝跪下,水溶抢步扶起他道:“宝兄弟,有话只管说。”
宝玉只望着水溶,欲说还休。他如今唯一惦念的是,林妹妹无人疼惜。
水溶却道:“林姑娘是我红颜知己,与我生命一样重要,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也请宝兄弟告诫府上人,休得再到王府打扰林姑娘。”
宝玉的心忽然很静,静如秋夜下的湖水,心中不再纠结,清冷的面上开颜一笑。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宝玉终于知道他与林妹妹只有兄妹的缘份,情缘已尽,从此无尽相思在心头。
宝玉走后,水溶放下公事,匆匆到梅园。而卫若兰则是去了止桥宛院中。
水溶想着不知黛玉会如何的珠泪珠泪涟连,心生烦恼。黛玉本多愁善感,贾府等人的算计,必要让她更加寒心与伤心。
推开梅树成林,淡香沁心的梅园院门,一眼便看到白雪铺就如银的院中,一株盛开着红艳艳的梅花树下,一袭素衣淡淡如雪的黛玉,她玉体傲风霜而立,扬纤纤玉手擎着红梅花儿,闻雪下飘冷香的梅花清香。雪压红梅,梅花瓣薄柔却坚韧,瓣瓣晶莹,蕊珠若冰珠水滴,而树下人纤腰玉带,云髻峨峨,冰清玉洁,人与树掩映生姿。
林黛玉闻声转头,见是身材颀长的水溶走进来,眼中忽然蒙上泪来,却又轻然含笑。黛玉知道水溶就在身边不远处守护于她,她的心觉得很踏实,很温暖。
水溶见黛玉虽面带轻愁,却面色平静,眸光中一点水光,水溶心一紧。又见黛玉只着棉衣,棉鞋站在雪地里,唤印菊道:“把姑娘的斗蓬取来。”
黛玉清喉娇啭道:“我刚站在这里不大功夫,不碍事的。我哪有那么娇气,是我不自己不要披的。”
说话间印菊已取了淡紫色毛斗蓬来,水溶接在手上展开,黛玉推了他的手,自己取过来,披在肩上,系好飘带。
水溶微愠道:“你自己身子弱,还不多加注意,当心生病了,受苦的可不只是你。”
黛玉望着水溶微有些发急的俊面,才想到自己若不爱惜自己,疼的是他的心。低下头无语。
水溶仔细看她面色,不似十分气恼烦心的模样,问道:“他们有没有过分之处?只管与我说。”
黛玉轻轻一笑道:“方才气了一阵,现在不恼了。我静心想了一回,觉得与她们生气,太不值得。”
水溶深深的目光看着她的明眸道:“可是真的?”
黛玉笑道:“我怎么能骗过你?我不说与你,又说与谁?”
黛玉移步随水溶走回大厅内,水溶见厅内刚刚用水净过,一把紫檀木雕花椅被置在角落,问道:“那把椅子他二人坐过?你弃了。”
黛玉淡然一笑。
水溶唤印菊道:“扔出去也罢,再取只新的放进来。”
二人坐下,黛玉才道:“师兄,黛玉已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么该放在心上,什么当作过眼烟云,怎么能为她们的事而让自己心烦?二嫂子为人即如此,从前二嫂子是比我长几岁,懂得多些,心机多些,事事占我们上风,把贾府当作自己家一般,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们都尊重她,被她牵制着,连娘娘她也直呼为她的。现在我也渐渐大了,不能说所知所见已高过她许多,可也不是从前任她摆布的小女孩了。”
不自觉的说出心中对贾府人的看法,与水溶她毫无隐瞒。
水溶微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看来是我白操心了,我小瞧师妹了。”
黛玉嫣然一笑,随即薄嗔道:“难道你想我是一个只会哭泣的弱女子。我若是如此,你还怎么在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