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问袭人是不是有喜了,袭人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是还是不是。李纨觉事态严重,毕竟袭人腹中乃贾府后代表,少不得回过太太再作道理。便叫袭人等着,自己加快步子到太太房里。
王夫人本在房中坐立不安,宝玉带了袭人去去了潇湘馆,如今天已黑了,黛玉允了没有,宝玉回来没有。原来有袭人跟着,她并不担心,知道袭人那孩子有分寸,能让宝玉安安分分的。
应该让袭人回府来才是,不然她真是不放心宝玉。若宝玉与姑娘们作怪,宝玉怎么还能娶比贾府门第高的千金小姐为正妻?宝玉的前程不是毁了,贾府也不能因联姻而更加兴盛,尤其是不能让贾环压下去?
正胡思乱想着,李纨进来讲了袭人之事,王夫人听罢,气恨交加。自己看重于袭人,就是看重她守本分,明道理,又自重稳当,能劝着宝玉走正路,虽然她准了袭人准姨娘的身份,可到底没有过明路,袭人应该能守的。怎么她就自以为是了呢?亏她还把宝玉交给她,要她防着林丫头、云丫头的与宝玉作怪,别人没作怪,她倒先作起怪来了。
还好她自认得意的还有宝钗,宝钗不会让她面上无光的。对于宝钗她是极放心的,宝钗虽有些心机,但在妇德上还是没得挑的。
再一想宝玉已知人事,再在园子里住着不方便,对宝玉、对姑娘们名声不利。
想罢对李纨道:“知道了,你先送她回去吧,我自有道理。”
李纨出来,王夫人便也出房,到了老太太房里,婉转说了要宝玉搬出之事,贾母不语,两眼看着王夫人的面容,道:“是不是有了什么事,你不会仅为了那园子是林丫头的,就要宝玉搬出来。”
王夫人慢慢道:“近日宝玉房里不干净,常有动静,宝玉不得安生,再住下去,影响了宝玉的身子。”
贾母不信道:“你这是借口,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宝玉房里那点子事,只怕如今掩不住了。你且说说袭人一心要回来,是不是有隐情?”
王夫人少不得道:“您看得准。珠儿媳妇看她似有喜,我觉着不如先把孩子养下来,至于袭人,以后再怎么处置都行。”
贾母想想道:“宝玉已经大了,也该搬出来了,等他老子回来,你与他说一声,明儿一早就搬吧。”
王夫人回自己院子,边念经边等贾政回来,半夜时分,贾政方回来,没等王夫人开口,贾政便交待她尽早要宝玉搬出来。
而宝玉房中,真的是不干净,那宝玉整晚想心事,神情恍惚中便觉房中灰影晃动,似乎又有女子在耳边低语。
大观园正式过到黛玉名下,贾政便要宝玉搬出来,王夫人也因李纨告知她袭人有了身孕,为留下宝玉子嗣,只有先留下袭人,只是宝玉不得不搬出园子。
林红玉讲罢宝玉的事,黛玉却是心上一松道:“搬出去正好,也免得太太整日悬心。宝玉也不用为难袭人的去留了。”
心下暗道:险些儿害了袭人。怪不得袭人要去死,让她一个未嫁女子怎有脸面去见世人?若不进府,今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活?
此时黛玉心如止水,波澜不兴,心中惦念宝玉之处,唯有割不断的亲情。
想罢对林红玉道:“你们总算相处一场,有空便过去看看,只是不要露出是我的意思。”
黛玉心中所想,那袭人到底是宝玉的房里人,说起来也算是她的半个嫂子,她与太生分了,也令宝玉难堪。
林红玉点头道:“我知道了。姑娘也别生她的气了,与她生气犯不上。”
林红玉但见眼前主子姑娘貌婉心娴,眸含秋水,心善若水,不由越发觉得自己来潇湘馆是对了。
黛玉淡然一笑道:“我怎能和她一般见识。”
却说贾母房里宝玉无精打采的呆坐了一会儿,已听见王夫人一早便派了下人到花家传话,并接袭人回府,他没有什么可惦记的,袭人必是会回来的。王夫人也回房歇着,他便一人走出来,腻腻歪歪无处可去,站在贾母院子里想了半晌。
怡红院正在搬家,林妹妹不知因何与他有气,拦他入门,宝姐姐那里是他本要避的。从前林妹妹也与他三天赌气,两天不理的,那时是因为不知他的心事,二人话说开也就和好如初了。如今林妹妹大了,林妹妹对他的关心如故,可他却觉得林妹妹的心冷了。
经过王夫人的院子,一脚跨进,探身往里走,却听见王夫人的声音道:“现在宝玉搬出来,离我近着,离林丫头远了,我才放心了。在我身边,我也好看着他读书,将来有宝丫头管着,我不担心。也不知那林丫头有什么可好的,宝玉一天到晚的到她那儿去,我真怕她把宝玉带坏了。”
薛姨妈的声音道:“也是你一直犹犹豫豫的,宝丫头劝过你多少回,要么让宝玉搬出来,要么让姑娘们搬出来,一来为宝玉好,二来也省了开销。”
王夫人的声音道:“其实林丫头还是识趣的,自上次听到我吩咐袭人防她的话,她与宝玉疏远了不少。我就是担心宝玉,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房外宝玉霎时呆住,脑中空白,下面的话便没有听进一个字。
却原来因他害林妹妹受责难,却原来是新娘阻隔了林妹妹的心。
转身走出,来至屏后廊下闷坐。他开始意识到,在林妹妹,娘亲与袭人之间,矛盾越来越明显。娘亲喜欢宝姐姐、袭人那样的女子,显然不喜欢林妹妹,这世上娘亲他逆不得,袭人他舍不得,而林妹妹却是他的精神所系,万万离不开的。可这三人竟是难以共容。不是林妹妹容不得娘亲与袭人,却是娘亲与袭人容不得林妹妹。
林妹妹巧笑嫣然,聪明俏皮,不带尘俗烟火气,娘与袭人同为贤良温厚之人,为何就是不喜欢林妹妹呢?
呆坐了半天,越发情绪低落,实在无情无绪的,无事可做,无心读书,宝玉决定出去走走,不知不觉来至北静王府门前。
北静王少王爷水溶恰巧并未外出,有下人引宝玉到书房。书房外孙绍祖垂眉肃容而立,原来他做了水溶的侍卫。那宝玉因他对二姐迎春无情,让迎春伤心,心中难免对孙绍祖有气,无视于他,迈步入书房。
见少王爷一身青衣长衫,黑发束起,正坐在古筝前凝眉。而卫若兰守在水溶身旁,宝玉与他打过招呼,又与水溶见礼。
水溶见宝玉进来,点头请他坐下。
水溶抬星眸望宝玉道:“宝玉,我正在补一个曲子,你听听看。”
水溶扬手抚起来,琴音流转,飘飘洒洒而出。
宝玉压下心头烦乱,静坐那里,倾神细听,觉得似曾相识,依稀听过,再听下去,渐听渐觉得与林妹妹所抚极相似,不过,林妹妹琴声中透着轻柔和缓,而水溶则显得刚强洒脱,并不完全相似。不过方才的心烦意乱却随风而去了。
琴声忽断,恰如当初他痴坐林妹妹院外情形,听得情难自已般。
水溶俊脸沉思道:“每到这里却是不通,转不过来。”
宝玉回神,猛想起林妹妹写给他的曲子,恰可补上这段,笑道:“我这里有了,我写下来,你试试看。”
宝玉走至书案前,孙绍祖上前来研墨,铺纸,宝玉冷脸观瞧孙绍祖做这一切,等他做完让开身子,方提笔写下来,笔墨未干,便递与水溶。
水溶接过轻声吟唱,秀眉一挑笑道:“正是这样,我今日才知道,宝兄弟竟有这个本事。”
宝玉有些得意一笑,不答。
水溶转身大步到琴前,接着方才那段弹奏下去,又有一、两处停顿,稍一思索便也弹出来的。
卫若兰却在一旁拿纸笔记下来。
整曲弹下来,回头再思,仿佛看到月光下一柔弱女子的心事,似听到她含愁时悠悠的叹息与欢心时轻轻的笑声。
曲罢音尤在,房中人心中回味,良久水溶起身,对宝玉道:“看样子这曲子原为一个女子所做,我思量半天才想明白,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昨日我去见皇兄,他给了我一页片段,非要我谱了出来,今日谱到这时,才谱得有些眉目,却卡在几处,还好有你助我。”
宝玉摆手道:“我哪里会写谱子,琴都没摸过。”
水溶咦道:“我也没听你说过你能抚琴,莫不是你府里哪位姑娘做的?”
宝玉嘿嘿一笑,不敢往下说。
水溶道:“看来我没有说错。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姑娘所做,连皇上也喜欢。”
宝玉问道:“就是皇上下旨要城里女子都填的那个谱子吗?我没大注意,好像我那些妹妹也没交上。只有表姐交了一份。”
水溶疑道:“难道是你表姐所做,筠表妹说的有道理,你府里的姑娘们都是才貌双全,不可小觑。”
宝玉又道:“既是皇上给你的功课,我便提些意见。我原听过这支曲子,与你所谱,相差无几,但有一、二处韵味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