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架空历史之大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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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原是故人

妇人走后,张怀恩立刻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以他灵活的外交手腕,很快便化解了刚刚的尴尬气氛,然后绘声绘色将张枫等人介绍给李子羽。其实李子羽身为青蛇帮二当家,就算不知有徐敬轩、程乾钢等人,对如今风头正盛的张枫绝不陌生。但为了顾全义父的面子,他始终是站在张怀恩身后,一脸躬身聆听的样子,直等到张怀恩介绍完了才上前与众人论交。

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对这个李子羽的印象并不好,但看在张怀恩的面子上,张枫等人还是很客气的。不过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个李子羽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恰恰相反,此人不但谈吐文雅,而且言辞间,还有种意气风发的凌云豪气,令人在不自觉间心生好感。

正如李飞所说,他的主子虽身为青蛇帮的二当家,但毕竟是出身钟鼎之家,加上他自幼便偏好诗文,文学方面的造诣自是不俗。像张枫在古文上的水平,若是逢场作戏,偶然借用几句“前人”的诗词,倒也勉强当得上风雅之士。可如今身旁有柴周还这种真正的风liu才子,甚至程乾钢和徐敬轩也自幼熟读六经,比起张枫这种只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流强了不知多少倍。像这种酸掉牙的场面,张枫识相地选择保持沉默,对于明空和妃儿不时投来的充满期待的目光,他也只当作没看见。

可惜柴周还等人却明显不肯给他这个独善其身的机会。柴周还道:“江湖传闻,张兄弟不但是徐大侠的高徒,更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义子。侯前辈才气纵横,天下闻名,能得其青眼相看,张兄弟的才思敏捷自也不在话下。”

早就料到几人不会放过自己。张枫无奈苦笑道:“义父文采武功,确是独步天下,小弟却未能学得他本事的十分之一。所谓献丑不如……”

柴周还哪容他说出推托之辞,打断他道:“侯前辈的十分之一?这就很了不起哩!张兄弟若是再妄自菲薄,我们几个岂不更是没脸见人了?”

张枫心中暗骂,却又只能硬着头皮道:“周还兄实在是抬举小弟了。哦,不知你们说到哪里了?”

李子羽欣然道:“小弟认为如今诗坛上弥漫着浓厚的梁陈余风,形势上讲究调声,隶事和内容上沿袭宫体。柴兄则认为这只是表面,不出二十年,诗坛必是翻天覆地新气象。”

张枫“噢”了一声,转向柴周还道:“周还兄这个说法倒很新鲜,小弟愿闻其详。”

柴周还淡然自若道:“我有此推断,并不仅仅着眼于诗文。众所周知,自两晋开始,天下就没有真正太平过,由五胡十六国如此纷扰混乱的局面到隋唐一统,是天下各民族由斗争而融合的过程。而我大唐在长期南北分裂后建立,对各种思想,也和对各族问话一样,采取了兼容并包的态度。例如由独尊儒家变成今日的儒释道三教并存,虽然又是也因人主的好恶,不免轩轾。而张兄到过长安,也应该了解我大唐与西方大食、天竺等国的文化交流日趋频繁,如此种种,使得我大唐子民思想活泼,言行无忌。如此世风,定能纠正自梁陈以来的绮丽余习,再创诗坛新气象。”

柴周还的一席话,归结起来不过几个字——由世风观文风。也许李子羽等人会认为有些匪夷所思,但张枫却听的心领神会,点头道:“周还兄的看法实是深得我心。”伸出一根手指,道:“小弟再补充一点。那就是,就诗歌本身而论,经过历代先驱努力,如今,五七言故事已经成熟,律绝诗也基本跨越了它们的试验阶段。而这些前辈们积累的艺术经验,更是大大方便了后世借鉴前贤,驰骋才力,抒发性灵,扩大诗的反映面,提高诗的表现力。综上所述,相信不出百年,诗坛必呈现出空前盛势。”

同样的观点,在张枫这个“过来人”的口中说出,更多了一种无庸置疑的语气。李子羽本已拟定腹稿,此刻却被他全然打乱,只能转攻为守道:“由张兄一席话,便可知张兄在诗文上面造诣非浅,那么便以今夜情境为题,赋诗一首如何?我等洗耳恭听。”

听得他的提议,众人先是一愣。原本还是和张枫站在同一阵线的柴周还立刻便倒戈相向,拊掌道:“李兄此言深得我心。听敬轩说,兄弟曾经为尚秀芳、石青璇两位大家的曲子填词,似这等即兴之作,定是难不倒兄弟你了。”

张枫心中大骂,当下就要把江臣和侯希白二人供出来。不意却在抬头间接触到明空的一双明眸,里面有赞赏,但更多的还是期待。不知为何,在两道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已到嘴边的话硬是没能说出来。而便是这瞬间的失神,他也失去了最后的反驳机会,因为徐敬轩和程乾钢也已被柴周还拉到了己方阵线。在四票赞成、三票弃权、一票反对的压倒性优势下,张枫注定是难以翻身了。

不得已下,张枫只能在脑海中搜索本就为数不多的“古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首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虽然诗中情境与此处颇有出入,但心中默念“天下文章一大抄”七字真言,张枫也懒得为这些名句默哀了。推开一旁的竹窗,朗声吟道:“洛城新雨后,天气晚如秋。明月林中照,清泉石上流。”在他看来,不论七个字的,还是五个字的,只要凑够了四句话,那就算是一首诗了。而且这李府之中,虽有竹喧,却无浣女,有莲动却无渔舟,张枫一时无以代替,索性全舍去更觉方便。

不过这其中的原委,李子羽和柴周还等人却是不知的。李子羽本是以守为攻,可张枫这首《山居秋暝改》,虽然在意境上比之原诗不知差了多少个档次,可截然不同于南朝台阁应制的山水韵味,却令他耳目一新,由衷赞道:“张兄的这首五言,风格迥异前人,难怪刚刚敢断言诗坛必变。”

张枫心中冷笑不已——他的座右铭可是“有仇不报非君子”,李子羽想凭几句便宜话蒙混过关,那可不行。油然道:“子羽兄与周还兄适才所争,小弟虽未倾耳聆听,但也听出子羽兄在诗文一道造诣非浅。既然觉得小弟风格迥异前人,子羽兄何不就以前人之风,再作一首比个高下呢?”

其实张枫最恨的是柴周还这个墙头草,只不过既然李子羽最先开口的,他便先拿他开刀。反正柴周还、徐敬轩和程乾钢一个也别想跑,他心中美滋滋地想着,而心机稍差的徐敬轩和程乾钢已经开始帮张枫叫好了,浑不知自己也已被某人列入了暗算对象。

李子羽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也和张枫不相伯仲,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竟是非常潇洒好看。淡然道:“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李某早就料到张兄会有此举。不过现在好像并不适合吟诗了!”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随即一把清脆的声音传来:“夫人已备好酒菜,各位情随奴婢前来。”

虽然有些不赶巧,但张枫又岂是不通世故之人?耸肩道:“李兄言之有理。”心中却暗暗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将柴周还等人也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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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宴之处是在一间精致的竹林雅舍,菜色不多,但却是色香味俱全。李夫人刚刚表现得有些不近人情,此刻却是笑语晏晏,谈笑风生,一派雍容气度。如此前倨后恭,虽是惹人生疑,但张枫师兄妹三人仗着长生诀,不将任何毒物放在心上;而柴周还、明空三人在暗暗运气之后,也并无异样,便也不再疑心;最高兴的人要数张怀恩了,他收了李子羽这个义子已经六年了,今日却是第一次在李夫人脸上看到笑容。李夫人本就是绝色,在他眼中更是天仙化人,如今心目的仙子对着自己微笑,直令他觉得身在天堂,哪里还生得起半点疑心?

总之,这顿饭吃的是宾主皆欢,待李夫人离席而去,张怀恩已有了八分酒意,而张枫等人也微有醉意。一阵凉风吹过,张枫通体舒泰,伸了个懒腰,道:“子羽兄,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子羽道:“既是吟诗,自然少不得一个雅致去处。我府中之景随还都过得去,但真正合适的,却只有一个去处。”

“噢?”柴周还大感兴趣,道:“哪里?”

“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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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牡丹甲天下,虽然此语起自武则天做过的一件荒唐事,却并不能抹煞一个事实——洛阳牡丹,确是天下一绝。

沿着一条石头铺就的小径走出竹林,一座小亭便出现在众人前面不远的地方。亭子还是普通的六角亭,只不过比外面池心的小亭大了少许,但亭子周围的景致确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那个亭子是在水中央,那么眼前的这个亭子,则是处在一片花的海洋中。

不错,就是花的海洋,而且说得确切点,是一片牡丹花海。

不下数百株牡丹花,被错落有致地栽种在这亭子的周围。虽然刚刚经过暴风雨的洗礼,但如此奇景仍然明空和妃儿的阵阵惊叹。

穿过花丛中的小径,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亭子的前面。看着亭子正上方悬挂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牡丹亭,张枫心中暗自遗憾——可惜自己不曾看过汤显祖的《牡丹亭》,否则将二者比较一下,也不失为一乐。

不待张枫提及,李子羽已自落落大方道:“张兄认为此处如何,可是个好地方?”

“不错,嗯,真的不错。”张枫不断地重复着“不错”二字,似乎这两个字便是他此刻唯一的心声。

张怀恩却是没发现哪里“不错”,皱眉道:“若是在白天,我觉得这倒真不错,可现在是晚上,嘿嘿,我只觉得这香气还算不错。”说着使劲地抽了抽鼻子,醉态毕露。

和这样一个醉鬼谈风月,无异于对牛弹琴,幸好在场所有人都有了些许的醉意。柴周还笑道:“帮主此言差矣,你没听说过……咦?”竟是张怀恩居然倒在了地上。

没想到这个一帮之主居然如此不剩酒力,柴周还刚要上前扶他起身,可在弯腰时候,却骇然发现自己身上竟也没了半点力气,就连直腰的力气也没有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人家的道儿,但终究抗拒不了地心引力,颓然倒在张怀恩身旁。

同时倒在地上的不止柴周还,包括张枫、李子羽在内,牡丹亭中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倒在冷硬的石板地上。明空无巧不巧地倒在张枫身旁,二人面面相对,只相隔了寸许,一时气氛甚是微妙。运气最差的就要数徐敬轩了,他竟然一头装在旁边的石柱上,差点就地昏过去。

面对徐敬轩和张怀恩的怒喝,张枫却显得很平静。连身负长生诀的自己都着了道儿,可见众人所中的绝不是一般的毒,但他清楚明白,事已至此,除了选择相信长生诀,自己绝没有第二条路。闭上双目,刻意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如花娇靥,张枫开始闭目运气,忽然感到丹田有些发热,真气又开始渐渐凝聚,心中狂喜,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虽然李子羽也和所有人一样倒在地上,但并不能因此就排除他的嫌疑。因为事情毕竟是发生在李府,而且此毒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众人都进入了亭子后才发作,绝对是经过了严密的安排和计算。而要做到这一点,施毒者显然对府中之事熟悉非常。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计就计,看看对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计议已定,张枫也发现自己身上的毒已驱得差不多,遂传音妃儿和敬轩,同时告诉他们驱除了毒素后暂且不要妄动。他这嘴唇微动显然瞒不过近在咫尺的明空。看着明空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张枫心中一动,探手握住明空的柔荑,真气源源不绝地传入她的体内。长生诀果然是一切剧毒的克星,不过片刻功夫,明空身上的毒便被除了个干净,只是重伤依然如故。

远处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赫然便是李夫人。在淡淡的月光下,一身素衣的她,静静地立在亭外的牡丹花丛中,当真是人比花娇。脸上的肃杀之气却半分不减她的美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李子羽,他用满是不解和埋怨的语气道:“娘,你为什么要在酒菜中下毒?”眼下的情势已经明显得很,聪明如他,当然明白下毒、陷自己于不义的人,正是他的母亲。

李夫人紧咬银牙,恨声道:“你可知道,这些表面上和你称兄道弟的人,其实却是一群卑鄙小人?你的父亲,当年便是死在他们手中的!”

“这怎么可能?”李子羽反应倒是不慢,虽然母亲从来没有告诉他生身父亲是谁,但即使是众人中年龄最大的程乾钢和柴周还,年龄也都不及他,又怎么可能是他的杀父仇人?

李夫人也发现了自己的语误,冷哼道:“你的父亲虽不是他们亲手所杀,但有道是父债子偿,他们既然是徐子陵的儿子、女儿和女婿,徐子陵杀了人,他们当然就要偿命!”

徐子陵杀的人?张枫先是一愣,当年死在徐子陵手中之人一个个浮现脑海。张枫打断这对母子的谈话,淡淡道:“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但前辈可否告诉我们尊姓大名,或者是尊夫的名讳也好,那样晚辈一会儿见了阎王,也能做个明白鬼。”

“那你就听好了。”李夫人一字一顿道:“我的名字,就叫做董、淑、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