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以为,再相见时,她会执起他的手,偎进他的怀中,从此再也不分离。结果,她却牵起了另一个人的手,对另一个人展颜而笑。在她的心里,他真的不再重要了吗?
心口真痛。是伤口裂了?还是寒毒来了?他不知道。
“咳咳……”忽地气血上涌,商湛用拳头死死抵住薄唇,仍旧不能消除越来越重的血腥气味。
“公子!”只有夜鸣夜弦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男人抬起手,止住了他们接下来的话,“回去吧。”
雨下得太大,回去吧。
她已经不在这里,他还留下来做什么呢?
这里曾经是他的国家,就在这片天空,父王曾带着他放风筝。可是风筝断了线,到老不见面,他果然连父王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还把他吊唁的丧事变成了浩大的战争。
也是在这片土地,母妃曾经种下了无数的桃树,却没有一株能够成活的。她盼望着心爱的儿子狩猎归来,却只等到了一块墓碑,还有那无助之时的三尺白绫。
今天,他重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国家,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所有的臣民,杀伐决断全部都由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会有谁来抢夺他的一切!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回头,他却再也找不到生命里仅存的希望了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伸出手去,握住的只是一片冰冷的雨水。
“驾——”商湛用力一甩马鞭,骏马在大雨中疾驰起来,夜鸣夜弦赶紧驱马跟上。乌衣卫第一次以正规军的姿态作战,紧紧追随着他们誓死效忠的主人。
被马蹄踏过的地方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常生,也可以叫他青渊,一身磊落青衫早已被雨水打湿,狼狈不堪。他低头看着脚下不断滴落的雨水,沉默不语。
三日之后,一切状似风平浪静。
南越的大军驻扎在北秦的南郊,还没有启程归国。
少女一身火红披风倚在炕上浅眠。男子白衣胜雪,走上前来,温柔地替她盖上被子。
“听说他生病了,遍寻各地名医也没有任何的效果,轻儿你……”风若尘想了想,还是说了。她明明就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说话。
“风哥哥,我累了,想休息了。”沐轻楚没有睁眼,轻声道。
“好。”风若尘和缓一笑,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风哥哥!”少女突然叫住他。
风若尘回头。
“这个世上有没有一种会让人忘记过去的药?”沐轻楚问道。
风若尘静默:“做什么呢?”
“如果有,风哥哥可以为我找来吗?”沐轻楚认真地看着他。
风若尘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挫败地移开眼:“好。”他不能拒绝她任何的要求,只要她的眼睛看着他,他就无计可施了。
“谢谢你风哥哥。”她笑。
“傻轻儿。”风若尘摇了摇头,淡笑。走出门去,叹了口气,她该做一个选择了。在那个早晨她牵起他的手,上了他的马,却并不代表她爱的是他。如果是,他何必苦苦等待,无能为力呢?千寻小兽给了他多余的生命,他却救不了她。那封从蜀山来的回信,彻底将他的所有希望浇灭。
“姑娘……”有人在帐外说话。
沐轻楚皱眉,是夜弦的声音。
她没有答应。
“姑娘,我知道你听得见,求你去见见公子好不好,他……”夜弦哽咽不已,说不下去。
沐轻楚的手在身侧握得紧紧的,抠得掌心生疼。
“公子咳出了好多的血……姑娘,夜弦求你回去见见他吧,大夫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就算公子之前做错了什么,可他最爱的人只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夜弦声音嘶哑。
“他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会再去见他的。”沐轻楚道,“夜弦,你回去吧。他的生死我已经不在乎了。”
“姑娘……”夜弦还想再说,却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夜弦,不要说了。”
“青渊。”夜弦惊讶,“你来做什么?”
“你先回去吧,我来只是想告诉公主一些事情。”常生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淡漠,却多了些隐隐的愤怒。
门口有守卫阻止,沐轻楚道:“让他进来吧。”既然所有的一切终将结束,就让他说下去听听。
常生走进来,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公主,今天我正式以乌衣卫青组首领青渊的身份来见您。我从来不是一个局外之人,公子的计划部署了十年有余,不管您会不会出现,他和北秦的恩怨总是要解决的。青渊可以理解公主被利用之后的愤懑,但不能理解您对公子的态度。”
沐轻楚不说话。
“如果公子不在乎您,您以为从北胡到雪原,从雪原再到北秦,旅程一切都会那么顺利吗?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看护,数不清的书信汇报,道不完的千叮万嘱……公子何曾为谁如此劳心劳力过?自从三年前您的出现,他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多少次面临困境危机四伏,多少次疾病缠身辗转难眠!如果不是因为爱着您,他何苦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呢?如果爱也是一种罪过,那么青渊无话可说。但是,这个世上谁都可以说他冷漠无情,独独公主您不可以……”
“够了,真的够了……”沐轻楚打断他,别过脸去:“我不想听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那么,一切都由她来结束吧!
“青渊要说的就这么多,公主怎么想是公主的事情。青渊告退。”一身青衫的男子又弯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少女将头埋进被子里,痛哭失声,她是恨过他,她是怨过他,可是无论他做过什么,她最爱的只有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她不想再失去一次。可是,谁能教教她,怎么反抗这注定的无法摆脱的命运——
命运教会她一个词:身不由己。
夜晚很静,月亮很圆。又是一个十五。
南越大营里闪出一个娇小的影子,白衣胜雪的男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上马,看着她远去,苦涩一笑:“轻儿,不论你再怎么口是心非,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吧?”
无忧蛊,她要来做什么?
西蜀的流云旗高高扬起,深黑色的帐篷是他的主帐,少女轻而易举地潜了进去,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主帐周围的乌衣卫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是个透明人,来去自由。
她不再去想太多,掀开大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他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也许是北秦的天气太寒冷了,他的嘴唇被冻得惨白一片。
沐轻楚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他。他的手腕上戴着那串红色的珊瑚珠,鲜亮鲜亮,衬托得他的皮肤更加惨白,几乎灼伤了她的眼睛。
“轻……楚……”忽地,从他的唇边咳出大口的鲜血来,沐轻楚着了慌,忙乱地上前替他擦着:“我在,我在,湛,我在这里……”泪水如瀑般滑落,一颗一颗掉落在他的脸上。
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幽深的黑眸看着她,一眨也不眨,沐轻楚静静等着他开口,即使手被握得生疼也没有挣扎半分。
相顾沉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回来?”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还是如此心口不一。他强势惯了,骄傲惯了,怎么也不能说出低声下气的话来,刚刚在睡梦中,他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出于本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沐轻楚有些失望,微微咬了咬唇,他们之间已经疏离到这样的地步了吗?是啊,她伤了他太深,那么,就一直疏离下去吧。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何必徒增烦恼呢?可是,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见他一面而已……
“你既然醒了,那……我走了。”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去掰他的手,商湛呆呆地看着她,没有阻止,一根一根慢慢松开了手指。
沐轻楚抽出了手腕,低头叹息:“你好好保重身体,生病了痛的只是自己罢了,别人也不会知道。”
起身,准备往外走,眼泪早已落了满脸,一刻未曾休止。就像在三天前的王宫门外,她走过他的身边,是如此的惶恐失措。明明想要扑进他的怀中,脚步却偏偏一步一步离他远去。如果他跳下马,如果他拉住她,那么……
“不要走!”手臂从后面被扯住,男人近乎是咆哮出声,继而换了口吻,低低道:“不要走……”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这一伸手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沐轻楚心中痛得发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似乎是等了太久太久,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商湛慌了手脚,一把将她扯了回去,紧紧抱在了怀里,喃喃道:“不要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呼吸因害怕而急促。
沐轻楚回头看他,泪眼朦胧。他的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脸色憔悴不堪,眼神里没有了波涛汹涌,只剩惶惶不安。这哪里是她风华绝代无所不能的公子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