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
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之上有一颗鲜红的朱砂,这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守宫砂,颜色更加鲜艳,可是寻常人却是看不出什么的。除了他这个曾经中过蛊毒的人才会知道得真真切切。
将少女的衣衫重新整理好,青衫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竹桌上取过一把精致的匕首,又走回来,坐在少女的身边。匕首微一用力,手腕上便出现了深深的伤口,鲜血顿时成串地往下流着,没有半点迟疑地轻轻捧住少女的下巴,将伤口对准她的唇,鲜血一滴一滴地流进了她的口中……
千寻小兽呜呜叫着,不满地对他咬牙切齿,小东西最通人性,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人血,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他呜咽了半天,见男子的脸上越来越苍白,便识相地什么也不说了,将头埋进了少女的衣袖间,不再理这个疯狂的男人——它的主人。
青衫男子看到女子的脸色似乎有些微微泛红,眼中露出欣喜的光亮,看了小兽一眼,笑道:“千寻,你看好她,不准调皮。我去去就来。”
说完,收起手,用干净的布擦拭了一下女子染血的嘴唇。随即站起身来,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仍坚定着步子往竹屋外走去。
如果十年前他不曾中过寒暖蛊毒,那么,今天就不可能救得了她了。
没想到她居然被人施了“轻落”蛊毒。蛊中轻落,玉中千寻。这轻落蛊毒需要用下毒之人的血来喂养,才能够勉强成活,而且轻落发作时便会使人陷入昏睡,中毒越深,越容易沉睡不醒,好似自然死亡,因此便可以在不知不觉中置人于死地。即使不死,也可能会失去记忆,让下毒之人安安全全地置身事外。那人究竟为什么如此恨她?
去药房简单包扎了下伤口,男子便着手熬起了汤药,轻落蛊毒他不懂解救之法,只好用他体内残留的毒素来勉强压制一些时日,她喝了他的血,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可是如果要彻底根治,怕是要费不少周折,起码,他现在还弄不清楚。
男子煎药的手微微停住——
也许,他的生活从此要发生改变了,再也不是十年山谷独自一人,也可能,他会忘了那个活不过二十四岁的诅咒……
因为,她来了啊。
芷兰花,开了。
与世隔绝的幽深山谷,常年温暖如春,山涧的泉水哗哗地流着,林间的鸟儿追逐地闹着,鸟鸣山更幽,一切便了世外桃源的感觉。
清澈的小溪旁有一间清雅的竹屋,少女仍旧躺在竹塌上安静地睡着,竹枕边的雪白小兽却耐不住寂寞了,主人让它盯着她,它就好好地盯着她,可是,她怎么还不醒来呢?
小兽探了探脑袋,看了看少女安详的睡容,忽地狡黠一笑,伸出小小的粉色舌头轻轻舔了舔少女的脸,白色的翅膀扑扇扑扇着去挠她的痒痒,少女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睫毛颤动,霎时间睁开了眼睛——
她在做梦吗?
沐轻楚看着头上的竹制屋顶,上一次醒来的时候被李二娘、赵钱来拖上了南安山,说是要教她打劫做买卖,怎么现在一觉醒来看到的却是竹制的屋顶呢?猛地抬起手臂,看了看,又失望地放了下去,不是她原来的手,这么说来,她并没有回现代去!
奇了、怪了,她记得自己不是都掉下悬崖了吗?怎么还不死?
呃,当然,她并不想死。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可是,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忘记了怎么样才可以回家去……
头有点晕,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转头,吓得差点尖叫——
一只毛茸茸的雪白色小兽蹲在她眼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她才是一个可笑的动物似的。
有没有搞错!
它的眼睛滴溜溜的圆,看见她后缩了一步,也立马见了鬼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嘴巴夸张地张得很大很大,小翅膀配合地展开,呈孔雀开屏状,好像被电击一般。
沐轻楚没有料到它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由惊讶而到欣喜,玩心大起,便侧过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兽的眼睛,微微抿着唇,嘟着嘴,像是在恐吓。
小兽果然很善于学习,也学着她的样子瞪大了眼睛,龇着牙齿,好像也在威胁她似的,可是它小小的黑鼻子呼哧呼哧,小小的翅膀扑扇扑扇,怎么看都可爱无比,哪里有半点凶恶的样子?
沐轻楚眨巴了下眼睛,想要哈哈大笑,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它的小鼻子,很软很温热,没想到这样一来可惹了大麻烦,本来还不服输地和她比表情的小兽,忽地鼻子一颤,撅起的小嘴一塌,滴溜圆的黑眼睛里霎时就滚下了大颗大颗透明的液体……
它哭了!沐轻楚顿时慌了,她居然把一只这么可爱的小东西给逗哭了,真是天理难容!
小兽委屈地看着她,黑眼睛里的眼泪持续不断地滚落,好像她不采取什么措施就绝对不会停下来似的。沐轻楚伸手抚上它毛茸茸的头顶,小兽拍抓打开了她的手,沐轻楚抚上她的小耳朵,它的翅膀扑扇着推开了她……随即塌下小脑袋伏在她胸前的衣襟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完了,她把这个小兽给惹哭了!它不肯停下来!
沐轻楚心里一软,爬起身来,靠坐在竹塌上,伸手将小兽抱了起来,揽在了怀里,左右摇摆着哄它,就像是在哄一个婴儿:“不哭了啊,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再也不逗你了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青衫男子刚刚跨进门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少女侧身对着他,怀中抱着千寻小兽,柔声哄着,声音如同芷兰花的香气般柔软而动听,暖暖的笑意顿时浮上眉梢眼角,男子定定地站在门前一动也不动。
千寻小兽窝在少女怀中,似乎是感觉到主人来了,仰起小脸,冲门前的男人咧嘴一笑,仿佛是在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沐轻楚眨巴了一下眼睛,被它这咧嘴的神情吓得愣住了,一只四不像的小怪兽居然会龇牙咧嘴!而且,这个表情,不是在哭泣,根本是在得意!
她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如山间泉水般清越的声音:“这小家伙最爱骗人了,姑娘不要信它。”
沐轻楚惊讶回头,便看见了一身青衫的男子,他虽然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可是身上却有一股清雅的气质缓缓流出,粗糙青衫实在是寻常,可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飘洒如风,高洁出尘。对上他如画的眉眼,沐轻楚微微怔住了,那双眼睛里没有半丝尘世的杂质,有的只是坦然的开朗和温柔的关切,于是她傻傻地开了口:“莫非你是画里的神仙?”
青衫男子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笑容如水般在清俊的眉眼间舒展开来,微摇了摇头:“我不是神仙,既不能成诗,也不能入画,只是个俗人罢了。”
“你若是俗人,这世上的人就没有不俗的了。如果你穿上白色的衣服,肯定就像是天外的飞仙!”沐轻楚歪着头说道,怀中还抱着千寻小兽,就连它在拼命挣扎都不知道。
“呵呵,”青衫男子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眉眼间一派柔和的暖意,“不管我是不是神仙,你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我怎么没有死?”沐轻楚又问道,她很奇怪自己掉下悬崖居然没有死,他若不是神仙,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
青衫男子浑身一震,却还是走到了竹塌前站定:“你不会死。将药喝了吧。”
语气无比坚定。
“哦。”沐轻楚放下了千寻小兽,接过他手中的青瓷小碗,一口气喝尽,问道:“我有什么病吗?”
青衫男子微微一愣,“你没有病,只是累了。”伸手拿过她喝空了的小碗,略略低头问道:“刚刚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病,怎么都敢喝下这药呢?你就不怕我会害你?”
“你不会害我的。”沐轻楚无比笃定地看着他,随即展颜一笑:“因为你是神仙。哪有神仙会害人的?”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青衫男子似是有些微的情绪波动,转身将小碗放在了竹桌上。她喝了他的血,可是轻落蛊毒仍旧无法压制,不知道下一次发作会是什么时候。她的气血太弱了,而且,还患有心疾,因此需要药物调养,小小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多的病痛?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沐轻楚只觉得这话太刺耳,胸口有些微的不适,顿时眉头微皱。
雪白的小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扯了扯她的衣袖,呜呜叫了一声。
青衫男子焦急回头,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脚有点麻了。”沐轻楚笑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青衫男子淡淡一笑,“看来你真的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