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在雨中相遇。
那时候,他去月阑山拜会故人,顺便游历天下。那天,在南越的都城越州,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变了,一场暴风雨哗哗而至,他没有带伞,便走到石桥下面躲雨。本应该是沮丧的心情,被陡然撞进怀中的女子抚平,可是,心却跳动得更加厉害了,不由自己。
因为,他明白,这一生都在寻找的人,出现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焦急又突兀地问,生怕她下一秒就会离开。
少女一身水红色轻纱罗裙,睁着澄澈的眼睛看着他,半晌,指了指头顶的桥板,又指了指外面的雨水,他以为她不会说话,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小姐你失语了。”
少女却是娇俏一笑,眉心那颗水滴犹如天生的红宝石般鲜艳夺目,一瞬间将他所有的心神都吸引了去,再找不到自己的灵魂。
“雨乔,我的名字。”她掩唇笑道。
声音温柔而纯净。
他那时候呆了呆,反复在口中咀嚼她的名字,雨乔、雨乔,终究是太柔弱了些,半晌也便傻傻地笑了:“子期,我的名字。”像是要故意学她说话的语气似的,一模一样的字数,不多不少。
少女笑意深深:“高山流水觅知音,你可是那个子期?”
听了她的问句,他便更呆了,高山流水遇知音,她可是在问他?
相传,古有琴师俞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出他琴曲中的含义。俞伯牙惊道:“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身不操,后世便以高山流水比喻知音。
“子期只是个山野樵夫,倘若伯牙小姐不弃,愿听小姐鼓琴奏曲。”他说的是真心话。
“倘若伯牙不会奏曲鼓琴呢?”她存心要刁难他。
“那子期就陪伯牙小姐摔琴共赏夏雨碧荷。”他笑道,指了指桥洞下的碧池,大朵大朵火红的莲花开得真灿烂。
少女笑了,随他一起看向碧池中落下的雨水,雨水打上伞盖似的荷叶,再滑落到池中,荡起点点圈圈的涟漪。少女突然道:“我不喜欢下雨天。”
“为什么?”他奇了,她的名字都和雨水有关,怎么会不喜欢下雨天呢?他那时候被突如其来的爱情撞了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也没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傻。
然而,那时她似乎也是傻的,这样的问题居然会回答他,他看见她咬了咬唇:“因为,一下雨我就不能出门了。可是,就算不下雨,如果我一出门马上又会下起雨来,因此我就更加不能出门了。”所以,一直高院深锁,一直不得自由。
“我喜欢下雨天。”他就那么冲口而出,“从今天开始。”
其实,他是想说我喜欢你的,不过,她就是雨,也没什么区别。
他记得少女原本黯然的眼睛攸然亮如辰星,唇边的笑意,眉间的水滴……从那一刻起,他知道,此生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了。很多时候,不是愿意等下去,而是不得不等下去,因为知道能让自己这样爱着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所以,他等了她很久很久,一直在等……
可是,等来了什么呢?
一封绝交书……
“主公!”整齐的声音陡然在背后响起,将男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转身,见一众黑衣人齐齐跪倒在地,他们回来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男人身材挺拔,想必年轻时候也是个俊秀人物,饶是现在,也丝毫不减雄伟的神姿。
“属下死罪!”又是一声整齐的回答,黑衣人全部低头不敢说话,最前面的黑衣人统领禀报道:“虽然将夫人的灵骨带了回来,可是暮雪小姐在神仙谷坠崖,属下该死!没有办好主公交代的任务,愿以死谢罪!”说着便迅疾地一掌劈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立刻倒地而亡。
余下的黑衣人连眼睛都没眨,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发落。
“将他带下去厚葬了吧。”男人一挥手,黑衣人吊起来的心全部都放了下去,抬起头领的尸首退下了。
男人轻叹一声,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吗?看向石桌上黑衣人放下的包裹,他突然不敢去看了,因为无法相信,他深爱的女人会躺在这么小的罐子里受尽寒冷之苦。她是患有心疾的,怎么可以受苦?
可是,他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揭开淡青色的瓷罐口,颤抖着手将细碎的骨灰握住掌心——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这怎么可能是他的雨乔?
她永远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纯洁,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不会说话的冰冷灰土呢?
不,他不相信!七年前不肯相信,现在仍旧不肯相信!她没有离开他,并没有离开他!男人的脸上突然现出癫狂的病态,大手插入瓷罐中间,想要像从前那样,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手指触到一个硬物,男人狂乱的心神像是见了鬼一般痴狂,微微用力,将那个埋在她骨灰中的东西带了出来——
莹透纯净、洁白无暇的一块上等羊脂白玉。
也许,一般人看到了这个东西,或许不会认识,但他却是最清楚不过了。掌心大小,环佩形的镂空纹饰中间嵌着一块玉锁,反面那朵莲花心上刻着篆体的字——“寻”!
千寻锁……
相传,得千寻锁者得天下,人人都想要得到的宝贝,居然会埋在她的骨灰之中。
“哈哈哈……”男人突然大笑出声,笑得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安平存审啊安平存审,没有想到你对她用情至深到如此地步——对外面谎称玉佩早已丢失,连号令天下的东西居然都毫不吝啬地送给她!爱美人不爱江山,你能做得到,我自然也能做得到,可偏偏,因为你是国主,所以你的一切行为都是高尚的,我便什么资格都没有吗?
江山我不要,她,我却也永远不能得到!
为什么!
爱我的女人,我爱的女人,为什么要被你困在深宫?为什么要被你限制一生?!
男人将羊脂白玉紧紧握住手心里,原本冰冷的玉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果然是人间至宝!
我不甘心,从来都没有甘心过,即使不要这千寻锁,我也可以让天下生灵不得安宁!因为,有人的心比我还要冷硬,而且他既年轻又有活力——湛儿,义父不能做到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做吧,务必替我毁了这天下!义子也好,棋子也罢,我从来没有限制你去做什么,只不过,你要做的事情,刚好便是我要做的罢了。
一步一步,天下大乱,会不会很有趣?
雨乔,我毁了你和安平存审的女儿,你会不会恨我?可是,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我爱你,可是并不代表我也爱你的女儿。
男人癫狂地笑,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小姐不在了,你要子期怎么独活?
雨乔,没有了你,这个世界的美好我全部都看不下去,那些幸福的人凭什么幸福!快乐的人凭什么快乐!既然我痛苦,那么天下人谁都不准快乐!
情绕梦中索,梦环情处深。
前世为何世,今生为她生。
雨乔,归来吧,就算入我的梦境一次也好。
相遇难忘,
雨下乔时……
东去的官道上,豪华的马车已经行了许多日了。
“公子,我们这是去哪里?”车厢内,少女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样马不停蹄的奔波,她真的很不喜欢马车上的日子。
“东楚。”商湛薄唇微抿,皱眉看向她:“不舒服吗?”
经历了失去,他变得小心翼翼了,有什么话也尽量不会藏在心里。
“没有!我很好。”沐轻楚赶紧摆手,她真的很好,似乎从那天早上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嗜睡了,好奇怪。风哥哥的药她却还在坚持吃着,他究竟去了哪里呢?将小小的药瓶握在手心,沐轻楚垂下了眼睑,不再说话。
商湛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好像是怕一眨眼她又会不见了似的。在北秦的极北雪原,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吧,她就从北秦到了南越,这期间的路何止千万里,他走得实在是累了。根据黄意的情报,那群绑架她的黑衣人行踪甚是隐秘,根本无从查起,似乎绑架了她之后,就没有别的行动了。他弄不清楚,一个小小的丫头,会激起什么人的兴趣呢?
商湛微微蹙眉,看到了她手中握着的青瓷小瓶,心里一闷,撇开了眼去。
是了,她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而已,可是觊觎她的人,何止公子尘呢?
觊觎……
他是这样定义的。
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是觊觎。
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对大红色的平安符,静静地看着,彼时,少女的心还在他的身上,所以才会在许愿树下跪了许久,为他诚心祈愿。他还记得那条绿色丝带上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