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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柒(2)

龚真见狗撤了,忙问父亲伤着没有。父亲说他感觉小腿肚被咬伤了,不知伤得重不重。龚真忙蹲下身察看,果见父亲的右小腿肚被撕破一块二寸见方的皮肉,皮肉外翻,血流不止。龚真一时慌得不知如何办好。父亲说,不碍事,不碍事,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他让龚真从被狗撕咬破的裤管上就势扯下一条布将伤口包扎住,快速往回返。

说是不碍事,可父亲站起走路,腿疼得直打软闪。只能依仗拐杖,一瘸一拐往前挪。

虎子大概意识到自己没保护好主人,眼中始终流露着愧疚和不安,蔫蹋蹋打不起精神。父亲把它唤到面前,摸着他的头安慰:“这不怪你,你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你想想,那大一群狗,你能敌得住?这点小伤不算啥,过两天就会好的。”虎子这才有了点精神,跑前跑后照应着,并不时蹲身竖起耳朵朝前张望,看有没有别的敌情。

就那样,父亲走一阵歇一阵,一步一拐往前挪。实在走不动了,就让龚真背上走一阵。

还好,父亲总算赶在镇医院下班前回到了岔沟镇。医生给他清洗、缝合了伤口,并注射了防狂犬病疫苗。

这事过后没几天,父亲的伤口尚未痊愈,又遭受了另一场灾难。

那天,他们正行驶在半道上,突然从北边的一个山头窜过来一股厚厚的乌云,乌云瞬间就遮蔽了天空,接着当头一个炸雷响过,暴雨便瓢泼一样浇下来。父亲他们所处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到一棵大树下避雨。可那场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暴雨过后,大雨连绵不断,眼见着天黑了,还是没完没了不停歇。人奈何不了天,父亲他们只能蹲在树下过夜。那时,人和狗早被淋成了落汤鸡,蹲在树下,雨是淋不着了,可浑身被雨水包裹的湿冷却无法驱除,夜半时分,寒气袭来,直把父亲冻得浑身筛糠般抖颤,上下牙巴磕打得巴嗒巴嗒响。天亮了,雨还是没完没了地下。父亲想,不能再这样傻呆呆地在树下蹲着了,这样蹲下去不被冻坏也会被饿坏,如果力气耗尽,即使天晴了也难以走动,不如趁着还有点气力,冒雨往回赶,赶不到镇里,找个有人家的村子住下也能行。

于是,人和狗冒雨返程。我的可怜的父亲,饥饿加上劳累再加上寒冷,且带着腿伤,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超常的努力,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二十里路,父亲整整走了一天,与其说是走回去的,不如说是爬回去的,待到镇上,简直就是一个泥人了。

这一次天患,让父亲大病一场,一连三天高烧不退,连续六天挂瓶输液才得以好转。

3

一个岔沟镇,让父亲劳累了一个多月才得以走完。按说,父亲该就此罢手了。可他仍不甘心,还要在周边的乡镇找一找。这天,人和狗只好搬迁到一个名叫李洼的小镇住下,又开始了艰难的寻觅。

不幸的是,搬迁到李洼镇的第三天,一场危及生命的病患袭击了父亲。那天,人和狗在前往一个村庄的途中,父亲突然觉得肚子疼。他想坐下来歇缓一阵,待疼痛过后再走。可缓了一阵,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了,至最后,竟然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龚真蹲在他面前,替他轻轻揉摩。可手一触到父亲的腹部,父亲便疼得大叫起来,头上的汗也随之淋漓而下。这下可把龚真急坏了。他让父亲坐着别动,他一阵急跑赶到前边的村子,出钱请来几名老乡,用一块门板当担架,将父亲抬回镇上,急速送进镇医院救治。镇医院的医生们检查后,初步诊断父亲患的是肠套叠,急需手术治疗。可是,肠套叠手术难度较大,镇医院没有手术条件,只能转送上级医院。只可怜一个小小的镇医院,连辆救护车都没有,龚真只好开着自家那辆客货车,连夜送父亲前往商南市。一路的颠簸,一路的忐忑不安,一路的紧张急促,待赶到商南,父亲已在昏迷之中。商南医院的医生们一番紧张抢救,父亲才从昏迷中醒过来。随后,医生们决定实施手术。可手术决定做出后,却不能实施,原因涉及两个方面:一是无人在手术单上签字,二是交不上手术押金。医生说,父亲患的这个肠套叠疾病,大都发生在二岁以下小儿身上,而在成人身上发生,极有可能是肠壁肿瘤的并发症。打开腹腔,既要将套叠的肠子恢复原样使其畅通,又要切除肿瘤,那肿瘤如果是良性的倒也罢了,如果是恶性的且又到了晚期,那就越发复杂了。手术风险很大,必须有亲属签字且要交足押金。

这可把龚真难坏了。他先打二哥的手机,因为他知道二哥的手机日夜都开着——这是因为他特殊的领导身份决定的。果然,铃声响过数下后,传来二哥“喂,喂”的应声,但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龚真忙将事情陈述一遍。二哥先是紧张地听着,听罢,连连叹息起来:“哎呀,你看这个老爷子,当初不让他走,他非要……看把自己折腾的……”叹息罢,告诉龚真他现在不在家里,他出差南方住在一家宾馆,让龚真尽快与大哥联系,如果联系不上,再电话通知他。龚真再找大哥。大哥的手机不开,屋里的坐机铃声反复响了足有七八分钟才唤来大哥的二婚夫人王妮愠怒的声音:“谁呀,这深更半夜的,闹死呀!”听电话这头不是大哥而是大哥派出的龚真要找大哥,又气怒地骂了句:“谁知道他死哪去了!”

找不到大哥,龚真只好去请求大夫,大夫们谁也做不了主。看到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父亲,他们也动了恻隐之心,打电话请示正在睡梦中的院长。院长听完情况汇报,问现在几点了。大夫们说凌晨四点。院长听后思索良久,做出了一个不算好但也不算孬的决定:等天亮吧,等天亮银行上班,让他的儿子把手术费和住院押金打到医院账上,然后手术。

我那可怜的父亲,又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了几个时辰,差点把命丢在医院里。

清晨八点,大哥的手机终于开了。他听完龚真的叙说,一时激情难平,先埋怨父亲不该有此行程,害人不浅;接着又埋怨龚真不早点劝说父亲归家,以致弄成这个样子。之后才答应想办法打钱。

大哥那钱打得极其艰难,八点接的电话,直到十点才将钱打过来。

果然,父亲是因为肠内肿瘤作怪,加上饮食不规律和过度劳累导致了肠套叠。所幸肿瘤是良性的,不然的话,父亲的命真的就难保了。

父亲的命虽是保住了,但术后极度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把耳朵放到他唇边,你就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每天只能用吸管吸食一点汤汁一类的液体食物。

大哥是在父亲术后的第二天开着车带着姐赶到商南的。大哥似乎有满腹的心事,脸上愁云满布,人显得忧郁而烦躁,见了父亲,先是呆呆地凝视了半晌,接着便发出满腹的牢骚:“爹呀,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了啥样子!不叫你来,你偏要来,这不是害己又害人吗?你要再不听话,我就什么也不管了。”见姐在一旁抓着父亲的手抽抽噎噎地哭,又指责姐:“哭,哭,遇事就知道哭,哭顶个屁用。”

这时节,父亲身上的麻药已散刀口正疼得厉害,人也没一点力气,见大哥发牢骚,气得嘴唇抖颤不已。他费了好大劲才对姐说出几句话:“月娥,你……你把我扶……扶起来,扶起来让我看看安国这……这婊子儿,他是哪根筋抽的,跑来是看……看我呢,还是给我胀气呢?……”说着不顾刀口疼痛就要自己往起爬,慌得姐和龚真赶忙上前拦住。大哥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连忙向父亲道歉:“爹,是儿子不对,我这不是着急嘛!看你病成这样子,心里能不急吗?”

大哥和姐的到来,让龚真松了口气,他这才想起虎子还扔在李洼镇的旅店里。这都三天了,虎子没被饿死也准被渴死了。他急忙开车往李洼镇赶。

还好,虎子没被饿死也没渴死,而是乖乖地守在父亲和龚真替它搭起的帐篷里。那帐篷搭在旅店后院的一个僻静旮旯,除了有人上厕所朝帐篷瞧上一眼,很少有人问津。虎子是多么通人性的生灵啊,它看到父亲肚子疼,一路让人用门板抬到医院,知道主人患病顾不上管它,而龚真忙着照看病人也顾不上管它,它就哪儿也不去,忍饥受渴老老实实呆在帐篷里。龚真的双脚一踏进旅店后院,它便从帐篷里跑出来迎接,前腿搭上龚真的肩,亲热地舔他的脖颈和脸颊。仅仅三天,虎子已被饥渴折磨得不成样子,腹部瘪瘪的,眼睛也不及往常那样神亮了。龚真摸着虎子的头,又惜爱又心疼,连声安慰:“虎子,委屈你了,真是委屈你了,唉,看把你给饿的,我这就给你弄点吃的去。”

他先端来一盆水让虎子喝了,又买了些熟肉和馒头让它慢慢吃下,并告诉它父亲做了手术,已逐渐好起来了,让它放心。虎子似是听懂了,精神立马好起来。

龚真结算清理了旅店的住宿费用,便开车带着虎子连夜赶回商南。

大哥见父亲无大碍,只呆了一天就走了,留下姐在医院照看料理父亲。

大哥的行为表现引起了龚真的警觉,他觉得大哥可能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要不,他不会那样忧郁和急躁。

大哥走后,龚真把姐叫出医院来到他住宿的旅店,详细询问缘由,这才明白:大哥的公司出事了。

前边我已讲过,大哥除生产经营乳制品外,还在山里建了一个煤矿。煤矿交给王妮的两个哥哥经营着。数天前,矿井瓦斯爆炸,十三人死亡,二十余人受伤。事故发生后,王妮的两个哥哥抛下矿井仓惶出逃,一个被公安机关抓回,一个逃得不知去向。大哥虽然没有直接管理煤矿,但当时开办时,却是以他的名字注册的,煤矿的归属权在他,可以说是他的子公司。这样一来,大哥难逃干系。十三条人命,二十余人住院疗伤,有的也命悬一线,大哥不但要蒙受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如果是那样,大哥辛辛苦苦经营的家业就全毁了,人也难免遭受牢狱之灾。听说大哥已被检察院传唤过几次,并且下了指令:不能远走,随时候听传唤。

大哥也算是个对父亲有孝心的人,虽然身处逆境,在接到父亲病重手术的电话后,不仅想办法打过去一笔钱,还违禁冒险前来探望。他探望之后,当然不敢久留,他害怕检察院随时都有可能的“电话传唤”。

姐在向龚真讲叙这一切的时候,早已泪挂两腮,泣不成声了。她说:“真是想不到啊,我家的灾灾难难咋就这样多。”她恳请龚真千万向父亲保密。她说:“你看我爹现在都成啥样子了,要是知道这些事,怕是一气之下连命都保不住了。”

龚真说:“这个我自然知道,哪还用你说。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了一个女人,于安国竟然什么都不顾及,盲目开矿,拿人的生命当儿戏,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有姐和龚真的精心照料,加上医护人员的精心疗理,父亲的体力恢复得很快,十天之后便能下地走动,三个星期后,医生便允许他出院了。

商南之行告结,父亲在姐、龚真以及虎子的陪护下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