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众人都见到了,但是那是在城头上,距离遥远,而那时,那个突厥王子就在他身边……突厥王子没有必要带走一具尸体,死了的玉同尘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我一定要跟着你,说不定,我还能救出他!”
“如果救不出呢?”
“那就将命还给他——就将命还给他!”东门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迟疑。
“那就还给他——只要你能跟得上!”江上舟恨声说着,猛然之间,打了马儿一鞭。马儿追上了前面的士兵们,而后面的东门,被捆在马背上的东门,也狠狠的揪了一把马鬃。
一路追赶,起先也捡了不少便宜。但是江上舟面前的,是突厥精兵!随着突厥士兵的稳定下来,江上舟的士兵就相形见绌了。但是幸亏身边有一个东门飘雪!东门飘雪身子不管用,脑子却是非常管用的,有他运筹,一路之上,也没有吃大亏,也没有被突厥士兵抛下。要知道,这一路追击,走的都是山间小路,不利于骑兵的山间小路。江上舟的人虽然是本地人,但是也不熟悉这些道路,而突厥士兵,却是来的时候走了一趟,反而熟悉地形了。追击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后面有军队赶上来,竟然是吴王东方归元的军队,正从晋州赶来。
两支军队也没有过多的交集,东方归元与江上舟也没有很多交往,但是同仇敌忾,两支军队很快就学会了合作,当下两支军队合作一支,江上舟在前,东方归元在后,一路向敌人追击。
一路追击,已经三日。太阳渐渐高了,已经到了中午。江上舟人在中军,却看见前面的士兵,突然之间停住了脚步!
狭窄的山路上,登时就乱了。江上舟厉声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士兵飞奔下来,单膝跪下,说道:“前面看见了,突厥人留下的痕迹……”
江上舟道:“什么痕迹?既然发现了痕迹,还不赶紧追?”
士兵低声道:“是坟茔。我们还抓到了几个正在修坟的突厥士兵。”
江上舟身子颤了一颤。东门飘雪的身子也颤了一颤。这只狐狸的身子已经极度虚弱,能跟着部队急行军三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能勉强支撑着,纯粹是一股精神力量在支撑。听闻了这样的消息,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幸亏三天以来,他一直将自己捆绑在马背上,也不曾摔倒。镇定了一下,吩咐士兵:“将我解开,放下来!”
后面,东方归元赶上来,厉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江上舟脸色白了一白,说道:“士兵说,发现了坟茔。”
东方归元的脸色,一刹那之间,也苍白得吓人。片刻之后才问道:“谁的?”
江上舟不回答,东门飘雪已经蹒跚下马,道:“我们去看看。”
又有士兵前来,禀告:“前锋部队发现了几个掉队的突厥士兵,已经拿下。”
东门脸色煞白,道:“一起带过来——发现的坟茔,在哪里?”
往前,往左,顺着马蹄印,看见了一个山谷。也许是地气偏暖的缘故,这个山谷里,居然还满山开着烂漫的野菊花。美中不足的是,烂漫的野菊花上,飘着不少落叶。这个季节——不管野菊花开得多少灿烂,终究改不了肃杀的本质。
在这烂漫的野菊花中,有一抔小小的黄土。泥土的颜色还是崭新的,上面甚至还带着湿润的痕迹。那是新掘的坟茔,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黄土的前面,树着一块小小的木片。木片上面带着新鲜的树皮,上面还凝结着树脂,晶晶亮的,如同一串泪珠。
木片上,没有任何文字。这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在这里挖了一座坟,告诉别人这里埋葬着一个人,却又不告诉人,这里埋的是谁。
东方归元身子晃了一晃,厉声问道:“不是抓到了落单的突厥士兵么?怎么还不带过来问问?”
人很快就带过来了。那眉眼一看就知道是突厥人。东方归元一把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突厥士兵依依呀呀,一开口全是突厥话,幸好江上舟身边带了懂突厥话的士兵,急忙帮助翻译。等那翻译士兵将东方归元的话传给那突厥士兵,那两个突厥士兵已经差点没有给东方归元吓晕过去。
那胆怯的突厥士兵说话很不流畅,说了半天才说明白了。那士兵翻译道:“这两个突厥士兵是说,他们王子带着玉秀才离开庆州城的时候,还是比较高兴的。当天晚上歇息的时候,还曾派人叫军中的巫医进他营帐。后来脾气就越来越坏。今天早上的时候,王子身边的人从王子的营帐中抬了一具年轻的汉人的尸首过来,扔了一块木片,要他们给这个汉人挖一个坟。他们干完了事情,就掉队了,被我们逮住了。他们还说,今天早上,突厥那个四王子还曾鞭杀了两个巫医,尸体就抛在道路边上的山沟里。”
那士兵还没有翻译完,东方归元只觉得气血翻涌,一股甜甜的味道涌上喉咙。他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大军在身后,不能动摇军心,当下扶着常五站定,强自将一口血都吞回了肚子。眼前却是禁不住,一片一片冒着火星。
那突厥士兵说话口齿不伶俐,显然不是善于撒谎的人,而他们说的,也没有任何漏洞!
那天,尘是没有死。或者因为宝剑不够锋利,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不够心狠,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他没有死。突厥王子带着他,想要逃回突厥境内。当天晚上,甚至还为他召见巫医,给他治伤。
可是道路颠簸,在急速的行军之中根本无法养伤——坚持到了今天早上,他终于还是死了,突厥四王子迁怒于巫医,甚至还杀了两个人。
东方归元脸色吓人,常五疾声道:“王爷!”
东方归元注视着面前那小小的坟茔,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笑道:“真是会开玩笑啊——我们都追到这里了,你却死给我们看了?”
东门飘雪拄着拐杖站在一边。他走路的速度不快,全靠士兵扶着,才走到了这边。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块木牌,好久没有说话。
江上舟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东方归元看着那黄土片刻,猛然之间回头对着江上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江将军,如果我们不这么紧赶慢赶的追他们,让那个阿史思那梁云带着玉同尘养几天伤……他会不会死?”
江上舟答不上来。东方归元疾声道:“也许他不会死!是我们这么紧赶慢赶的,将他整死了——是我们整死了他!”
东方归元的眼睛,已经有些疯狂的光芒,江上舟叹了一口气,说道:“王爷,这其实……”
正在这时,却听见东门飘雪沉声吩咐:“掘开。”
东方归元的目光定住:“你……吩咐掘开?”
“掘开。”东门飘雪的声音很坚定,“坟茔里的,也许根本没有人,也许根本不是他。”
东方归元猛然又来了劲,疾声吩咐道:“掘开!——也许,坟茔里根本不是他!”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掘开了。不过所有的人动作都很轻柔——汉家民族,讲究的是入土为安。今天掘坟,只是为了一探究竟。只怕坟茔里真有其人,也许会不小心伤了他。
所以,所有的刀剑都收起来,所有的士兵都是用手,用手直接将上面的泥土,一捧一捧的拿开。猛然之间,听见了士兵的一声惊呼。众人看去,却是他的手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指尖鲜血流了下来。
大家一起往下面看去。坟茔里果然有尸首,被土覆盖着,还看不清面目。身侧却放着一把没有剑鞘的宝剑,刚才就是那剑锋伤了那士兵。
东方归元上前一步,提起了那宝剑——剑锋之上,已经有三个缺口,告诉东方归元,它的主人,曾经用它经历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除了那缺口之外,其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东方归元认得,这把剑,这把剑,去年夏天之前,它是自己的佩剑!就在夏州城里,他将这把剑,交换了玉同尘的剑——那时,玉同尘的剑,还未曾开封。
剑锋之上,血迹隐隐。那是谁的血?是尘的血?是的,最后时刻,他就是用这把宝剑断送自己的性命的——是我,送给他一把绝命剑!
猛然之间,锥心的痛楚如同霹雳一般,从头顶上劈下,将东方归元劈晕,一时之间,脑子之中,一片混沌。
我——竟然送给他一把绝命剑啊——
常五疾声叫道:“王爷,镇定些!”
东方归元站定,道:“我……没事。”
那尸体,身上的泥土已经清理干净。那是一身儒衫,虽然已经脏污,却依然能辨认出那月白的本色,那正是玉同尘最爱的颜色。士兵们正轻轻动手,将那尸身头上脸上的泥土,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