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同尘,你信口开河!”对面阵营之中,有人大声质问:“百姓愚昧,如何能让百姓自己来治理!如此,只能让天下更加大乱!”
有人大声质问,当下又有人立即跟着鼓噪起来:“百姓愚昧,如果让百姓自己来,天下之事,规矩不成规矩,方圆不成方圆!”
“玉状元是出身下层,以为下层之中,全都是他这样的天才……”
一片鼓噪声中,我又没有了说话的余地!一时之间,又是无法可想。
就在这时,我又听见人丛外围,有禁军匆匆走过来,跪下,低声奏报:“皇上,外面来了一群书生,请求参与论战!”
一群书生,参与论战?
听明白的一群人,全都惊疑不定!
现在,一群人都在宫门之外。宫门之外,虽然寻常人少有往来,但是却也不是绝对禁止的。今天一群书生在宫门之外喧闹,又有大群官员出来,寻常百姓不能靠近,却也有少数大胆的人,远远的观望,就是不靠近禁卫军所设置的警戒范围而已。
现在,居然有一群处在外围的书生,明白了圈子里的事情,居然胆大妄为,居然也要参与论战?
这样的事情,谁能忍受?
皇帝陛下冷笑了一声,说道:“准!他们愿意来,那就来!替朕告诉他们……论战若是输了,他们这辈子,别想走科举之路!”那禁军急忙将话传过去了。
远处就响起了一群书生的声音,异常整齐:“学生等,谢过皇上恩典!”
一瞬之间,不由自主,眼泪就漫出了眼眶!
因为我在其中,听到了几个很熟悉的声音——领头的那个,声音最响亮的那个,正是在黄河渡口就跟上我的人,卓瑾瑜!
就在那瞬间,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这就是东门的安排……这就是东门的安排!
在最紧要的时候,派遣一群书生,前来相助!不为别的,就为了气势上,能将敌人压住!
然而,在这样的场合做这样的事情,这些书生,很可能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一个不良印象!是的,即便是帮着皇帝最宠爱的臣子,也容易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敢闹事”的不良印象,这些书生的仕途,将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皇帝陛下的声音响了起来:“准!”声音里却含着愠怒之意。他还以为,那是胡楚城之流,不肯罢休,还要将事态规模弄大!
一声“准”字下去,一群书生,鱼贯进场。率先进场的,正是卓瑾瑜。儒衫飘飘,先向皇帝行礼,站了起来,来到我身后,十几个人,一声不吭,站定!
这样的景象,却是让上下的目光,都是一呆——所有的人都想不到,这样的时候,除了冯天宝与张潜渊之外,居然还有一群人,竟然愿意公开支持玉同尘!
论战继续。有了一群人站在自己身后,心中大定,我当下沉声说道:“所有的田地,都是普通民众,自己耕种收获;所有的士绅官吏,都是百姓耕种养活!既然这个世界上,出力最多的就是普通民众,那么让这些普通民众,多享受一点国家的权力,又有什么不应该?”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我微微一笑,说道:“错了!”
“错了?”所有的目光再度集中在我脸上——所谓的狂生做派,今天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却还是没有想到,这个玉同尘,居然敢连圣人的话也敢否定!
我微笑。圣人的话我还是不敢否定的,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挑战圣人的资本。其实就是有这个资本,我也没有挑战的兴趣——因为那个难度实在太大,我的时间又实在不够用!与其花费时间在挑战圣人上面,不如将时间花在其他地方!
微笑,说话:“圣人的话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是,天下人的理解,错了!”
“天下人的理解……错了?”对方显然是反应不过来。
“是的,劳心者治人,这个治,不是绝对的统治支配,而是——服务!劳心者,为劳力者服务!劳力者治於人,也就是说,劳力者,应该接受劳心者的服务!劳力者与劳心者,其实是互相服务,各取所需……”我的话惊世骇俗,不过我不准备给大消化的时间。因为我时间有限,说完了,让大家自己回去,慢慢想去!
等我发觉自己喉咙有些嘶哑的时候,才停下自己的讲述——然而,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我看见,面前那群站在我敌对立场的书生,领头的那个华风,居然“扑通”的,朝我跪了下来!
这样的情景,不但让我大吃了一惊,就是眼睛看着中间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华风跪倒,声音已经在发颤:“华风年幼无知,只知道死读圣人之书,根本不懂得真正的天下之事!如今听闻玉大人一番话,才知道自己见识浅陋!不懂得天下大事却妄自参与,甚至纠结了一群同窗,胁迫君王,宫门生事,几乎造成大错!请玉大人宽宥……华风知错!”
又将身子跪向皇上方向:“学生无法无天,目无君上,乃至于犯今日之错!请皇上……治罪!”
华风跪倒,后面一群书生中,又齐刷刷跪倒了十多人!这十多人,位置都比较靠前,这一跪,非常显眼!
这十多人跪倒,后面的一群书生,也是面面相觑。然而——人都有从众心理,既然领头的都已经认错,那么……我们也没有必要杵着了,是也不是?
所以,片刻的迟疑之后,又有十几个人,跪了下来!
现在一百多人当中,已经有三十多人跪倒在地上。没有跪倒的人,东张西望一阵之后,又有人跪了下来!
华风声音哽咽:“学生等已经知错,请皇上治罪!”
后面响起了整齐的附和声:“请皇上治罪!”
这一声叫过之后,后面还站着的人,再也站不住了!
像是一阵风卷过一般,一百多书生,已经跪倒了八九十个!
剩下十来个人,又杵在那里——杵了片刻之后,终于,又有人顶不住压力,也跪了下来!
皇帝陛下的目光,在剩余的几个人脸上掠过——而后,剩余的几根木桩,也都跪了下来!
华风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学生等并不知道天下之事,却狂妄自大,竟然胡乱指责皇上是非,目无君上,请皇上责罚,以为后人之戒!”
这样的结局,我也是预料不到。我不过是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社会梦想,语无伦次,也称不上慷慨激昂,所构造的社会蓝图,更不一定在这个时代有很大的市场——
但是,面前这些书生,特别是领头的这个华风,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预料不到,皇帝也是预料不到。眼睛看着我的方向,眼神之间掠过一瞬的温柔,就对下面的书生,淡淡发话:“既然知错了,朕也不多加追究。今日之事,不可再!领头之人,削去功名,杖责二十,发放回家;其他人等,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十年之内,不得参与科考!大理寺,将这群不懂事的书生带走,一一讯问清楚,领头之人,不能弄错!”
皇帝的口气虽然淡,但是随口几句话,就判了一百多号书生的刑罚!
领头之人,削去功名!要知道,对于一个书生来说,功名是顶要紧的东西!而十年之内不能参加科考的惩罚,其实也是非常重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现在这些书生,正是年富力强热血沸腾的时候,等过了十年,却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这群书生,今天闹得也实在太过分了。皇帝给这样的惩罚,确实不算太重。然而……看着那个华风,那十几个最早跪下来的人,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心中迷惘,就往身边的张潜渊看了过去。
张潜渊看着我,对我微微摇头。冯天宝低声说道:“不能求情,求情反而触皇上忌讳!”
冯天宝说的这样明白,我不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不能求情。”我如果给这些书生求情,皇帝或者会认为我在收买人心。
我身后已经跟着一群平民书生,如果又跟上一群来自有钱阶层的书生,皇帝不知会怎么想?
作为君王,最头痛的就是臣子拉帮结派,身后跟着一大群小喽啰!
虽然我相信皇帝的宠爱,我相信今天求情皇上也不会十分忌讳我。但是我不知道这种宠爱……能不能长久持续下去。如果将来有一日这种宠爱消退了,今天的事情,就成为了罪证。
那华风倒是非常的平静,当下说道:“谢皇上恩典!”自己动手,将书生冠带拿下。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皇帝已经起驾回宫。百姓官员也各自散去。张潜渊先生与冯天宝又与我说了几句话,我又殷殷道谢,两人才各自回家了。迈动了一下步子,才发觉身子已经酸麻了,身子一晃,几乎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