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毅……你不是那样的人!”香墨抬起眼睛,盯着欧阳毅,“你曾经说过,你并不热衷功名富贵——即便你热衷功名富贵,叶凉今天能给你的,我们公子,将来也能给你!我们公子能达到的高度,很有可能,远远的超过叶凉——你为什么不稍微等上两年?等上两年……只要两年,你知道的,你不会等不起!嗯,我知道的,你心中另外有秘密,你说给我听,到底是什么理由!”
香墨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的。欧阳毅看着香墨,又看着我。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香墨,我知道我出尔反尔,是不对的。但是——你如果是我,如果你是一个男子——你会愿意,永远追循在一个女子的背后吗?”
欧阳毅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那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像是落地雷一样,在我与香墨的头顶上,轰隆隆炸响!
香墨的眼泪已经完全凝固,她脸上的神情,也完全的僵直——
一时之间,我也几乎有要晕厥的冲动——
原来,欧阳毅竟然已经知道我的秘密!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先是因为刺客的事情,被蓝十三知道身份,后来被俘,被突厥王子得知身份,又被吴王得知身份,这些,我只能认账。好在吴王与蓝十三,他们是世界上最宽容最有度量的男子——他们默许我继续女扮男装,甚至支持我继续女扮男装,默默支持我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然而,日常生活中,我向来非常谨慎。我相信我不会在东门在欧阳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可是,欧阳毅竟然还是知道我的身份了——今天,他就揭露出来了!我苦笑了一下,欧阳毅,他的眼睛如此敏锐,我怎么可能长时间的欺瞒他?
我的男装之路,就要到此为止吗?
一时之间,我竟然不能呼吸。
欧阳毅与东方归元与蓝十三是不一样的,今天,他就明确的告诉香墨:他不能永远的追循着一个女子的道路!
香墨的声音,僵直的就像是冰冻过一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香墨。”欧阳毅蹒跚的走过去,关上了房门:“香墨,你们俩……是很好的女孩儿——尤其是公子,我不曾见过比她更出色的男子……更遑论女子。”欧阳毅也有些语无伦次了,但是他的神情,依然是十分的坚定。
香墨张了张嘴,好久才说道:“你……就因为这个理由?除了我们公子的身份之外,我们公子……还有哪一点,让你……觉得配不上你高贵的身份?”
“这一点就够了,香墨。”欧阳毅的眼神是十分的痛楚,“这一点就够了……身为男子,我不能跟着一个女子,为一个女子效命。香墨,我早就起疑了,在得知你的女子身份之后。最近终于成功的试探出来……香墨,对不起。”他诚挚的目光转向我:“公子……原谅。关于公子的真正身份,欧阳毅从来不知,也不会向其他人提起……请公子相信。”
“我能相信你吗,朝三暮四首鼠两端的东西!”香墨声音尖利变形,“噌”的一声,已经取了墙上的长剑在手。长剑已经捏在手里,她将剑尖对准了欧阳毅:“我们公子这个秘密,是关系到生死的秘密……你既然知道了,你就别想走!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剑尖对准了欧阳毅,欧阳毅没有躲闪。剑尖刺破了欧阳毅的前襟,刺破了皮肤,鲜血渗透开来,将棉衣染红。
欧阳毅眼睛看着香墨,声音沉稳,不见丝毫变形:“香墨,你错了。我并没有首鼠两端。我只不过是不能追在一个女子身后。这是一个男子的骄傲,香墨,你无法理解这种骄傲,如此而已。”
“男子的骄傲……狗屁男子的骄傲!”香墨声音依然激动变形,“天下的男子,谁能记得上我们公子……就因为这么一丁点差别,你就有那么多狗屁骄傲……”
“香墨,将剑放下……闹什么笑话。”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了,身为一个霉女,我知道我必须保持风度,保持我的翩翩风度——“仲坚,我们……就好聚好散吧。香墨,不要再失态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原则,我们只能尊重,而不能强迫——香墨,你去将金疮药拿来,给欧阳仲坚敷上……”声音平静,心中的失落,却是无以复加!
欧阳毅,是一个有见识的男子。天下比他更有见识的男子,已经不多了。
只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却照样不能接受一个女子作为他的上司存在!
即便这个女子惊才绝艳,尽管这个女子,是最有可能带着他去实现理想的女子——但是得知这个女子的秘密之后,他还是毅然离开——没有任何眷恋!
这就是——身为男子的骄傲。
男子的骄傲,不能让女子骑在自己头上——
欧阳毅如此,天下的男子,又会如何?
我要走的路,又该是如何的艰难?
欧阳毅笑着摇摇头,说道:“不用了。香墨刚才,根本没有伤到我,不过是触动了老伤口而已,今天既然与公子分说明白,这里我也不便再住下去,我这就另外去寻住处。”
我收起心中的惘然,微笑道:“虽然这样,也不用着急。你身子到底还虚弱着。”
香墨将剑“哐啷”扔在地上,跑进欧阳毅房间,一会功夫,就拎着一个大包裹冲了出去,扔在地上,厉声说道:“要滚就快点滚,我主仆也不在乎你一个,你给我快点滚……”
欧阳毅苦笑了一下,却不去捡那个包裹,对我说道:“公子,临走之前,欧阳毅想提醒公子,最后一件事。”
我问道:“什么事情?”
欧阳毅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风公子的事情,公子能不管,还是不要管了吧。”
我怔忡了片刻,说道:“你怎么这样说?”
欧阳毅说道:“公子试想。这番平叛事件之中,风家是立下大功的。大理寺中,众目睽睽之下,谁敢当众给风行烈使绊子?谁敢与风家作对?”
欧阳毅的话,让我猝然心惊。想要再问,却问不出口,也知道不适合再问下去。
这样的事情,不能说明白了。
我抽了一口冷气,片刻之后才倔强的摇摇头:“风行烈与我这样的关系,我若是不闻不问,反而惹人疑心。”
欧阳毅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心沉沉的坠着,我吩咐小院子里呆着的,风家的仆人:“找辆马车,小心扶着风公子……先去如归客栈住两天。”
安排好欧阳毅,我就与香墨分头出门。我先去找邵亭裕。这几天大理寺的人是忙得脚不点地,邵亭裕吃住都在衙门里。我递了名帖进去,那些衙役知道我的名字,倒是很客气,将我让进去,请喝茶。不过还是等了好一阵子,才看见邵亭裕一阵风似得卷进来。见我,先不客气,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光了,才说道:“这些天,真忙晕了!几十年的事情加起来也没有这些天多!——你来,是为了风行烈的事情?”
我苦笑着点头,说道:“只指望着忙完这一阵,这半辈子都不用这么忙了……”
邵亭裕苦笑了一下,说道:“就知道你来没好事。风行烈的事情——其实也没啥,就是冲着梁大人吼了一嗓子而已。风行烈的脾气你也知道,这厮火气大起来是不怎么收敛。当时梁大人就说那个游紫怜,犯了包庇隐匿罪,这是不能赦免的;风行烈就吼:‘你们这些大理寺的,害怕杀人不够多是不是?就知道冤枉平民做自己的功劳!’梁大人气坏了,就吩咐将风行烈叉出去。就推搡起来了。不知怎么就说是风行烈要劫犯人了……”最后几句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也就是说,梁大人起先也只是吩咐将风行烈叉出去而已,并没有吩咐将风行烈拿下?”
邵亭裕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奉陪了……子微兄,这事情另有蹊跷,你就不要查探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邵兄,这是你的忠告么?”
邵亭裕点头,说道:“这是我的忠告。”当下拱手,就走了。
心沉沉的坠着,我不能呼吸。
在欧阳毅提醒的时候,我就已经心中有数。只是我不愿意相信,我真的不愿意相信!
我知道皇帝陛下的手段不同寻常。然而,皇帝陛下却从来没有给我太多的威压感。因为在我面前,皇帝陛下即便生气,即便龙颜大怒,他对于我,对于我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心,那种类似于父亲的感受,总能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这种安心的感觉,给我希望,也给我力量。
即便是得知皇帝陛下设计让胡楚城上钩的那一刹那,即便是知道皇帝陛下竟然拿自己与几个儿子以及我一起做鱼饵的那一刹那,我心底,也没有放弃过那种温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