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似乎只是与我闲话家常。
我的喉咙干哑:“皇上能保证,不罪及臣的家人?”
皇帝陛下注视着我,眼睛里竟然有几分欣赏的意思:“国法如山,朕不能为了你而冒险。而且——今天的事情如果泄露,就是连风宙,连你父亲,连录取你的几任考官,都要引咎辞职。尤其是风宙——他已经闹了一个将女儿当做儿子养的笑话,如果再扯上你,那就是大笑话了,朕的朝廷之上,离不开他。”
皇帝陛下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平静里面,透出几分诚恳。他的眼睛停留在我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恳求意味。
东方归元的声音颤抖的响起来:“父皇——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陛下没有理睬他。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
皇帝的目光,清澈的没有任何杀机。但是他说的话,却是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停滞。
语速很稳定,不曾加速也不曾减速。
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心中清楚的得很,他心中没有任何迟疑!
心中却不免有些酸楚。皇帝陛下——这就是皇帝陛下!
之前,曾经是这等的宠ai!
甚至,他还告诉我,他之所以选定吴王殿下做继承人,是因为我的缘故——为了让我一个一展所长的机会……
这样的宠ai,天下少有。然而,这样的宠ai,却随着真相的一步一步解开,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肥皂泡,就这样,破灭了——
无论站在任何立场上,他都要杀了我!
心中酸楚,不是因为即将面对的死亡,而是因为——我错误的将我的感情,寄托在一个我不该抱有幻想的人身上。
曾几何时,我也曾贪恋从他身上表现出来的,父亲一般的温暖。
可是这样的温暖——只是一个肥皂泡。
对上皇帝的眼光,我将我的目光镇定下来,将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收起来——咱是霉女,大不了重新穿越一场:“皇上,您是告诉臣,无论站在哪个角度上看,臣都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是吗?”
“正是。”皇帝陛下悠悠的叹息声响了起来:“如果朕身子还好,如果朕还年轻,或者朕会冒险,会让你恢复女装,然后,让李恒将长女送进皇宫,做朕的妃子——因为朕相信,凭借着朕的能耐,一定能让你施展出自己的才华,却又不用担心外戚夺权的危险,不用担心吕后之祸!然而——现在,朕的时间不多了,而你却又如此出色,更重要的是——朕的儿子,对你的迷恋太深太深!朕不能冒险,朕不能!”
“父皇!”东方归元的声音响了起来,“儿臣——对她的——情感,也成了她的罪状,是吗?”
皇帝陛下站定了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儿子:“不错!成大事者,必定不能拘泥儿女私情。你与她有儿女私情,这就是你的错误!朕不能惩治你的错误,那么,朕就只有杀了她。绝了你的念想,或者,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朕会另外给你选肱骨之臣。”
“父皇——您如果这样做,就是将儿臣往死路上逼。如果父皇一定要杀了她,那么——将来儿臣就是继承了这个天下,儿臣也会生不如死。既然这样……”东方归元的目光异常的倔强,“父皇您也说过了,您——还有一个选择。”
这是吴王第二次用自己的生死来威胁皇帝陛下了。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他将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就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掌心,不让我逃开。
那掌心里传来的温度与力度啊——通过两个人的手掌心,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剧烈的,疼痛的心跳!
让我们都疼痛的心跳!
他再度用自己威胁皇帝陛下——
他是儿子。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时代,他这样的说话,实是大逆不道——然而,东方归元,却似乎没有这样的自觉了——他是豁出去了,将一切都豁出去了!
异常的甜蜜,异常的酸楚。
在皇帝宠ai这个大肥皂泡破碎的时候,我却再次触摸到了吴王的心灵。那不是一个空虚的画饼,那是一份切切实实的ai意。
我知道,他的威胁不仅仅是威胁,他……说不定会真的那样干。事实上,他也已经干过了,在夏州城头之上,在庆州城外的山峦上。
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呢——我想,在那一瞬之间,我将所有的杂乱的念想,都抛在九霄云外。
那样的ai意,足以穿投千年的时空,将我的心留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现在,我却必须离开这个世界了,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或者可以用我的轻功逃脱。可是我必须为我的家人考虑,为风行烈考虑,为我的老师考虑。皇帝刚才,已经用非常温和的话语,暗示过我。
想到这一点,心中的痛楚,我无法言说。我看着吴王,声音也不是很轻:“殿下,有您这样一句话,我……这辈子,值了。”
——其实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与吴王殿下眉来眼去了。但是不知怎么的,素来克制的我,今天,居然敢——在皇帝面前,公开这样说话了。
或者人都是有叛逆心理的,而因为皇帝陛下表现出来的无情叫我失望——因此,我下意识里故意这样说话,谈情说ai给皇帝陛下听了。
“你……”出人意料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大怒,他只是看着吴王殿下,“你居然用自己威胁朕?”
“儿臣不敢。”对上皇帝陛下的目光,吴王没有丝毫的退缩,“儿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实话实说?”皇帝陛下淡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实话实说,却是加重了朕的杀她之心?朕不放心朕的继承人身边,有这样的一个女子。”
“可是,父皇,儿臣身边,没有这样一个女子,您就放心吗?”吴王眼睛直视着皇帝陛下,声音酸楚而恳切:“父皇,儿臣会生不如死——那样,您也不会放心将江山社稷交给一个行尸走肉!”
“放肆!”皇帝陛下蓦然大怒,厉声说道:“你,这有做臣子的样子吗?”提起脚来,厉声说道:“你们……与朕一起回书房去!”回头吩咐侍卫:“传话给大理寺卿,这处监牢里,能听见今天说话的犯人,除了胡楚城之外,今天晚上——就全都杀了吧。”
皇帝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是冷冷的打了一个寒颤。
皇帝陛下往前走去,吴王脸色煞白,却是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我略怔了怔,想要松开。
我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着。觉察到了我的动作,他将手再度扣紧了一些,却是始终没有松开。
他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有钢铁一般的分量:“我们同进退……不松开。”
现在不松开可以,但是那个门却是非常狭小的,不松开就没法走了。我微微一挣,对他微笑道:“皇上……让我们去御书房,不再在这里问话,也不一定真到了绝路。”
吴王将脸色略略放松了一些。我轻轻挣脱了,退后一步,让他先走。
从来也不曾注意到,东方归元的背影,居然也……如此的美好。尽管他此刻的心情极度紧张,他走路的步履,却依然不疾不徐,衣襟的下摆,晃动的波纹,居然自有韵律。
其实东方归元走路的姿势本来就不难看。只是,我从来也没有注意过。
直到今天,我才注意到了——原来,我面前这个男子,不见有高贵的身份,不仅有俊秀的面庞,不仅有玉树临风一般的风度——连他的背影,也是这样的迷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要将他的背影,将他的面容,将他的一颦一笑,都藏进我的心窝里,加上一把锁——不是禁锢起来,而是珍藏起来。
穿越回去之后,那漫长的日子里,那些珍藏的面影,都将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竟然是有些痴迷的看着,而后,我是傻傻的微笑,是傻傻的掉泪——然而我很快就克制住了,因为这道路之上,不是掉泪的地方。
皇帝陛下的步履非常的快,一群人很快就回到了皇宫。径直来到御书房,皇帝陛下吩咐沐辰:“去将第四个书架后面的那坛子女儿红拿来。”
沐辰很快就将东西拿上来了,放下御座边上,躬身退下。
顺手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竟然没有往我这边再看一眼。
看着沐辰的表现,心中生出的几分希望,又变成了绝望。而东方归元,看着御座边上那坛子女儿红,脸色却变得异常的灰白。
“玉同尘——不,李筝。起来说话罢。”皇帝陛下的脸色,竟然还是温和的,“你给朕说说,你在鄯城县到底是怎么做的,居然能减免百姓的全部赋税,却能将整个县衙一群衙役一群士兵都支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