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站起身来,隐约间脚步似乎踉跄了下。
“皇叔,我送你一程!”欧阳笑心不由自主地说道。
“好。”皇甫胤轩暗藏着深深眷恋的眸光停驻在她的脸上,那削薄唇际的一丝轻笑,如风如月,清淡了无痕。“走吧。”
他本是要让她走在前面的,可欧阳笑心执意要走在他身后。
皇甫胤轩面上的浅淡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也没再坚持。只是挺直了自己的腰背,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稳健如常人。
出了皇甫辰曜的寝楼,二人一前一后,都保持着沉默。
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又拐过了好几条林荫小道,沉默依旧在继续。
欧阳笑心其实很想说点什么,可又气恼皇甫胤轩的沉默。所以即便自己再想跟他说话,也拼命忍下了主动开口的冲动。
脚下的路怎样,周围的风景如何,她都无心去观赏。一双水眸始终都看着走在她前面的那个风姿清癯的谪仙男子,他清贵无暇,衣袂蹁跹,风在他身边仿佛也沾染了些许清冷孤泠的气息。一身静寂的白,宛如轻盈落于江心的一片云彩,无根无垠,寂寞而阑珊。
这样的背影,看得她的心都钝痛了起来。
走到他们上次来过的那片花园,忆及之前的点点滴滴,欧阳笑心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嘴张了张:“胤轩……”才刚刚吐出他的名字,那抹纤尘不染、圣洁如莲的白色身影忽而一个趔趄,随即跌倒在了地上。
“胤轩,你怎么啦?”她慌忙上前,伸手想要将他扶起来。“怎么好好的就摔倒了呢?”
“心儿,我没事,只是被衣袍的下摆绊了一下而已。”皇甫胤轩淡淡地笑了笑,微垂的眼帘,掩去了眸底的慌乱。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走路还这么不小心呢。”欧阳笑心语气半是责怪半是心疼,见他愣眼看着自己伸到他面前的手,不由催促道,“快起来啊,还坐在地上干嘛?”
“心儿,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会起来的。”皇甫胤轩轻轻拂开她的手,眸光透过她的眼,停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似无情,似悲伤,似怀恋,又似什么都没有。
“胤轩,你先起来我再走。”欧阳笑心咬唇坚持,神情有些倔强。
皇甫胤轩凝眸看向她的眉眼,那如画的绝俗姿容是如此清晰地隽刻在他的脑海中,印记在他的心灵上,此生此世,永不磨灭。
可为何他与她,就要这样的咫尺天涯了呢?
万千悲伤与苦涩涌上心头,闭了闭眼,他的心陡然一狠,秀眉随之隆起,他冷言冷语道:“让你走你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欧阳笑心闻言,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一步,话语有些颤抖道:“胤轩,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皇甫胤轩别过脸,忍着悲痛深吸了一口气,用着比刚才还要生冷的语气说道:“我刚才说让你马上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顿了顿,又补充道:“心儿,你是我的侄媳,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对待小曜!还有,我也真心祝福你们两个可以白头到老,幸福快乐一生!?”
“皇甫胤轩,我不需要你的祝福。!”欧阳笑心猛地朝他大吼了一声,一双水眸盈盈欲泪,她将脸仰了起来,哪怕心再痛,也拼命不让自己落下泪来。“你放心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从此刻起,你我形同陌路,恩断义绝,往后再无任何瓜葛。!”
话落,她神情凛然而决然,那冰冷如雪的回眸一瞥,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仿佛已是对他绝了情,断了爱,灭了念,葬了思,自此与他便是流水游鱼两相忘。
走了,她就那样转身决绝地走了!
皇甫胤轩痴愣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纤细身影,神情悲凄欲绝。轻风撩起他的衣襟,吹乱他的墨发,这一天一地如斯寂寞,他孑然一人跌坐在地上,双眸仿徨迷茫,似乎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三次了,这样心碎一地地看着她决然远去的背影,已经是第三次了!可他每一次都只能痴愣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可以做,唯有心痛,心碎,心殇,心死!
嘴角似有丝丝温热的液体溢出……
是什么流下来了?红红的,在地上惨然凄艳如红梅?
他压抑不住地重咳了一声,掩着口的手一摊开,一掌殷红。
是血!呵呵,又是血呢!
还要咳血到何时,方是他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
“主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一声叹息过后,勿离身影如鬼魅一般骤然出现在他面前。“既然主子如此喜欢曜王妃,又为何还要对她说出那样狠心绝情的话?”
“勿离,你不明白的。我与心儿,就如同流水和游鱼,只能匆匆相见,然后匆匆话别。无论是我还是心儿,谁眷恋的回望都是一种伤痛和不幸。因为流水与游鱼,本该两相忘。”皇甫胤轩秀美的眉峰微蹙着,话语说得无限伤感,低垂的眼睫仿佛将死的蝶,明知敌不过命运,却犹自在僵冷的枝头一颤一颤地挣扎。“不过,你不明白更好,不明白心就不会受伤。免得像我一样,日也心痛,夜也心痛,没个尽头。”
话音未落,他又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原有的云淡风轻已被病魔驱赶得无影无踪,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病态的红晕。
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匆匆掩上的衣袖也承不住呕出的鲜血,刹那间就在雪白的衣袖上描出簇簇红梅。
“主子。”勿离惊痛地低呼了一声,慌忙执起自己的衣袖去帮他擦拭嘴边的血迹。
“勿离,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皇甫胤轩淡笑着摇了摇头,试着挪动了一下双腿,却是早已冷得僵掉,此刻已经麻木得没了感觉。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将手伸向勿离,“走吧,赶紧带我回宫。”
“是,主子。”勿离轻应一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触及他的手,那么纤细冰冷的手指,仿佛濒死的人一样,没有丝毫的温度。
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真气灌输给他,却犹如石沉大海,空荡荡的,一下子消融无踪,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有点滴细碎的泪悄悄漫进了眼眶,模糊中,看到有更多的殷红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一瞬间心痛得无法呼吸,可却无能为力。
主子啊主子,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何时你这世人眼中无情无爱,无欲无求的安亲王竟也会对一个女子深情执着至此?那本不该有的情感居然已经在你的心中汇成了灾,酿成了罪,让你夜夜刻骨铭心,夜夜魂牵梦萦!
既然爱得如此痛苦,又何必执着?
主子,看着你日日消瘦,看着你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勿离心痛如刀割啊!
皇甫胤轩将头靠在勿离的肩上,安静而疲倦地阖上双眸。沉吟了半晌,他忽而幽幽地低语道:“勿离,我怕是大限将至了,可我还不知道该怎样与小曜道别……”
“主子,你别胡说!”勿离慌忙心痛地打断他的话,低头看了眼他清瘦如月下残雪的绝美容颜,感受着怀中轻盈不胜衣的羸弱身体,眼泪险些就要忍不住掉落下来。“主子,你这么好的人,老天是绝对不会舍得让你死的!”
“生死有命,在死神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皇甫胤轩扬起唇角,沉柔如水的微笑,在他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绽放出令人心碎的美丽。“勿离,我会留下一封书信,等我死了之后,你就把他交给小曜。至于你,日后就暗中跟在心儿身边,你要像保护我一样来保护心儿,明白了吗?”
欧阳笑心掂着一个食盒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一阵瓷器被摔碎的刺耳声音从房内传来。推门的手顿在了半空,紧接着又听到皇甫辰曜大发雷霆的怒吼声。
“都给本王滚出去,谁让你们几个私自过来的。听清楚了,以后谁若是再敢不经本王传唤就私自进入本王的房间,休怪本王对你们不客气!滚。”
“是,妾身们这就告退!”几个女人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门口逼近。
欧阳笑心一个闪身,躲在一根圆形的大柱子后面。
片刻,房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一脸悻悻又愤恨不甘的女人。其中一个是九夫人锦瑟,另外两个她不认识。不过看那穿着打扮,就知道两人定也是皇甫辰曜的侍妾。
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女人的背影,待她们走远,欧阳笑心才再次走到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才敲了一下,皇甫辰曜那怒不可遏的狂吼声再次传来:“本王不是让你们滚回去的吗?怎么又来了。你们几个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闻言,欧阳笑心拧了拧眉,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猛地一脚将房门给踹了开。进入房内,视线往地面上一扫,果然看到一地汤碗被摔碎的瓷片,以及溅得到处都是的补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