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儿诧异地看着莫言。
莫言轻声一笑,“我太了解他,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傻瓜,傻瓜啊!”
不远处的将士全部跪下磕求拓跋泠岄止血治伤,然而拓跋泠岄只是坐在泥水中,眼望向昭阳宫那神秘的内殿。
萧君颜,你才是那个最高深莫测的人。
然而,不得不接受的失去,你一定很痛吧?
剑还插在拓跋泠岄的身上,莫言不敢看他,只是强撑着站起来,望了望天,然后看向拓跋泠岄。
“他的尸体在哪?”
“你要干什么?”
“他在等我,那儿很冷,他一个人会怕!”
“你为何不杀了我?”
“我只在那一刹那恨你,这一剑,足够了。”
“果真是没有爱便没有恨,若是有恨也是因为他吧?阿言,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这么久了,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你在哪,我就跟去哪,我的心一刻也没属于自己过,但是我依旧一直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当你回头的时候总会看到我,总会觉得我的怀抱是你可以依靠的,然而,一次又一次,我终于从失望走到了绝望……去找他吧,他还活着,在昭阳殿的密殿中,阿言,记得幸福,自私一点,对自己好点……”
莫言呆呆地站着,又哭又笑,泪流成海,雨变成光。
极悲极乐中,无论是喜极而泣还是痛不欲生,都使得她哭得弯下腰去,双手覆在面上,呜咽声起伏在大雨中,那么痛那么痛,像是要将人生生撕裂。
她看着那个倒在大雨中浑身沾满鲜血的男人,她想去拥抱他,她想去擦干他眼角的泪,她想说对不起,她想……
有人叹,多情总被无情扰,却不知,无情多情皆专情,痴情亦是一样。一旦痴情,就只能专情,风流纨绔随风散,一颗心就只能做那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她只能想,却什么都不能做。
最后,她终于捂着嘴,转身仰起头快步走向昭阳殿,那里,他在等她。
身后,风雨一片模糊。
“小姐,你不用去了,赵忠他早已去了昭阳殿,此刻宫主他……”
莫言的脚步顿时滞住。
“你说什么?”
“宫主中了毒,我无法完成任务,赵忠接任。”
“你说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泪汹涌而出,她捏紧双手怒吼。
那种感觉,你能体会到吗?
上天给了你一个美好而难以放手的梦,却又在瞬间将它打碎,在你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他又好心承诺为你弥补好这个梦,然而,在你做好准备再次拥有它的时候,他又笑着告诉你:破梦难圆,我只是哄哄你,逗你开心的。
没有拥有过不会明白失去的痛,没有失去过不会明白拥有的幸福,拥有过的失去足以令人抱憾终身,失去后的拥有弥足珍贵。
然而,若是循环往复,你能忍受吗?忍受那种拥有后的失去,失去后的拥有,最后再终于全部失去?
身边有宫女太监急急擦身而过,他们急急奔到拓跋泠岄面前惶恐地说:“昭阳殿走水了。”
莫言按住肩上的伤口,脚下一点,飞速往那个挨着冷宫的昭阳殿奔去。
祸害遗千年,萧君颜你那么混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的。
漫天的大雨,下得那么大那么大,竟然都浇不灭昭阳殿那吞吐的火舌。
火势很大,印得她白衣绯红如地狱烈焰。
什么都顾不得想,直接就冲入了火海中。
大殿中硕大的幡帘被火舌悉数卷入口中,雕梁画柱全被火海吞噬淹没,浓烟滚滚,呛得她口鼻生疼,难以呼吸。
“萧君颜!”她大喊。
只有燃烧的木柱不断砸下。
她飞速躲开四下乱砸的横梁,慌张地往里走,一看,果然有个内室,然而却被重重横木和烈火堵住了入口。
烟越来越浓,连眼前的景物都看不清楚,她运足所有内力,挥开堵在门前燃烧的横木,然后在轰隆轰隆的屋顶坠落声中钻入其中。
纵使浓烟蔽目,她依旧一眼就看见了那架雕花阑木床,那张床燃烧在熊熊烈火中,像是被一丛一丛娇艳的彼岸花重重包围。
彼岸花间一个身影正在燃烧,如地狱烈火,光照了整个彼岸。
莫言大喊一声,完全不管不顾砸下的横梁和灼人的烈火,直接扑过去扑打那人身上烧得欢快的火焰。
眼泪还未夺眶而出就被高温烤干,火烤得她满脸通红。
怎么可以接受最爱的人死在你的面前,而你却无能为力。
她的手拼命地扑打着火苗,却怎么也扑不灭,怎么也扑不灭……
最后,她呆呆地看着那早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慢慢收回自己的内力,瞬间,火舌卷上她的白衣,白衣染红,绚成最灿烂的颜色。
缓缓地,她伸出双手要去将那具还在熊熊燃烧的尸体抱在怀中。
生同衾,死同穴。
你说过,在你闭上眼之前你要看到我倒在你的眼前,为何你不遵守诺言?
不过,死亡并不是爱的终结,也不是一切的结束,至少,我们可以带走属于我们的爱。
梦与君同
莫言闭上眼,扑上去。
“傻瓜!”身子被猛地一带,瞬间她就被人抱入怀中。
莫言抬头,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眉,那眼,那张脸,那身红衣,是他,是他,这是做梦吗?是做梦吧!
“不要离开我,是做梦也好,别离开我,求你别再离开我了。”她紧紧抱住他,哭得泣不成声。
“傻瓜,我在,我在,一刻也不离开,不离开。”
他在梦里说话,声音依旧是那么诱人的妖娆。
烈火燃烧在周围,这一刻,他们浑然不觉,天地都静止,万物都安宁。
她哭得异常伤心,眼泪顷刻便打湿了他的肩头。
“萧君颜,你等我……我马上就死在你面前,下来找你。”她脸扣在他的怀中,呜呜地说。
萧君颜扬扬眉毛,嘴角露出一抹笑。
“言儿,床上那个人是赵忠,刚才你竟然抱他,我很生气。”
“言儿,三天三夜,那么长那么长,我很想你。”
“言儿,你一定也很想我。”
“言儿……”
“你竟然没死?”
“乖,殉情咱们留着下次用!”
“滚!”
啪,一个锅贴顺势刮在萧君颜脸上。
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他红红的脸颊。
“你高高在上,看着我为你担心为你疯狂,这是对你惩罚!”
萧君颜伸出纤细洁白的手,摸摸脸,再俯身,疯狂地吻上她苍白的唇。
心猿意马间,脸飞红的帝王含糊着说:“纵我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也是我的主。”
火,燃得更汹涌,更绚烂。
如同地狱中那越来越妖艳的彼岸花。
耳边是车轮咕噜噜声,莫言撩帘往外看去,碧水青山,万里无云,阳光万丈,果真是盛夏的好天气。
车壁花鸟描绘,颜色斑斓,地上铺着镶城十字香木凉席,空间很大,他侧身躺在一角,抱着肩,睡得很沉,马车行了十日,他也躺了整整十天。
莫言拿起小锦帕,沾了水,坐到他身边替他润了润脸,再顺手捏了捏他的鼻梁,不由感叹,这男人长得真不是人。
离开历梁那一天,天依旧下着大雨,雨势苍凉磅礴。
她和萧君颜搀扶着刚走出昭阳殿门就看见拓跋泠岄捂着浸血的胸口站在雨中,他的身后,陈娉婷一身紫罗兰素裙,委地哭泣,一个素白的身影颤抖着跪在一旁,胸口被一把长剑贯穿,血流满地,蔽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莫言忍不住捂住嘴唇,掩住喉间的惊呼。
独臂毁容,面色憔悴,但她依旧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卓依。
接下来的一切很顺理成章,卓依潜入宫中救了萧君颜。至于原因,显而易见,不过,当莫言看着她素白空荡的左袖时,隐约知道,她对她,依旧是有情义的。
夫妻蛊终究还是解开了。
照谢锦棠的说法,解法有二,一是在双方交合时引蛊,二是以下蛊人的鲜血引蛊,不过此蛊刁钻,至少得下蛊人一半的鲜血方可成功。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决定,拓跋泠岄就将她弄晕过去了,等她醒来就已经在这马车上了。
血杀说,那一日,拓跋泠岄全身血流成河,几度晕死过去。
还说,在乾坤殿的密室里,拓跋明留下遗诏封她为长乐公主,等同北康长公主。
还说,陈娉婷剃发出家,已经安葬了卓依和染儿,拓跋泠岄称帝。
还说,她莫言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红颜祸水……
血杀说得轻巧,笑得甚不在意,可是却没有人能够在听到这些话以后活得轻松,了无负担。
此等命途纠缠,孽缘深重,怕是碧海青天难图足,千山暮雪融难去。
谁是谁的孽障,谁是谁的劫难,剪不了情仇爱恨线,断不了分合聚散缘,困住了谁又难住了谁,谁能说得清?
莫言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抚了抚萧君颜的脸,叹口气,万般皆无奈,然而脚下的路却不会因为人的停滞而停止延伸,她所能做的,只是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