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很浅,萧君颜将她抱得更紧,末了终于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哽着声说:“好啊,言儿喜欢,那我们就四处走走吧!”
说罢赶紧起身进里屋去了。
莫言依旧坐在那,看着眼前窸窸窣窣的紫竹林,陷入沉思。
隔了会,萧君颜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走了出来,扶着她站起来然后细细地为她披上,在屋檐下为她重新挽了发,然后伸臂将裹着狐裘的她拥在自己怀里,撑着那把天青色伞走进了雨中。
他右手撑伞的同时也用右臂将她揽在怀中,她的左手在狐裘下紧紧躺在他的左手中,这样的姿势也许有些怪异,不过却异常地温馨。
脚下雨水纵横,淌得到处都是,不一会就打湿了二人的锦鞋,萧君颜执意要抱着她走,却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她说,她要和他肩并肩地一起走,风雨不顾。
紫竹叶落在天青色的油纸伞上,再被雨水啪啪冲刷着旋转落下,空气潮湿且阴冷,她的脸更显苍白,但眸中神采在白茫的水汽中更显熠熠生辉。
耳边雨声敲打紫竹叶,劈啪作响,风刮过,晶莹的雨珠落得更是潇潇洒洒,雨滴落在她的脸上,还未来得及从他手中抽手,他就用温热的脸颊为她将水珠蹭干,莫言抬头望去,天青色伞下,他的眸眼干净如天青色穹宇,宛若他们三年前在紫竹林遇见的刹那。
萧君颜笑,“言儿,清影居里有很多纸折的鸟儿,是你做的么?”
莫言心里一顿,随即有些羞赧地点头。
说起来很俗,她已经开始写起了日记,起头是从那晚和宁倚歌花容池边一席话后,说是死亡日记多少有些矫情,不过,能够记下和他在一起的点滴,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她在狐裘下握紧他纤长的手,说:“不过是折着玩,不过,我的东西你都得给我好好保管着。”
那些用宣纸写成的日记,全都被她细细叠成了千纸鹤,串起来挂在清影居的窗沿上,每一串的最下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迎风而晃,摇曳生姿。
萧君颜蹭蹭她的发,温柔说那是肯定的。
莫言淡笑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跟她说过,一个女人,如果能在年轻的时候拥有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那么她就不枉此生。然而,如果年轻时无法轰轰烈烈但却可以在随后的日子里细水流长,那么也是极幸福的。
她想,若是这样,那么她该是这世上最不枉此生,最最幸福的女人了,他和她,能够在轰轰烈烈之后依旧相守着细水流长,即使不能白头偕老,也该满足的。
雨势不大,却是连绵不绝。
萧君颜时不时蹲下身为她拾掇起拖在地面沾染了一地水珠的深衣衣摆。
前面是梅园,粉墙高深看不见里边情状,只隐隐能够从湿晦的雨气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莫言诧异地看向萧君颜,问道:“怎会有梅花的香味,莫非是我鼻子也坏掉了?”
“胡说!”萧君颜紧张地捏了捏她的手,有些嗔怪,“言儿,以后不许说这些话,知道吗?”说完,眉目又蕴满温柔爱意。
莫言心中百感交集,不敢去看他的脸,最后只得跺了跺脚大声嚷道:“萧君颜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般罗里啰嗦?”然后冲进了雨中,向梅园奔去。
才走到园子拱门口,她就呆住了。
萧君颜急急赶过来一把从后面将她抱住,撑伞罩住她,关切道:“这里边很冷。”
莫言喉咙酸疼,只觉得眼前冰如镜,花簇霞。
晶莹清冷的冰块堆在梅花树下,白雾腾腾,却掩不住开得正艳的梅花,那一株株一簇簇,拥在枝头。风一过,雨一打,就兀自飘下无数粉白粉白的花瓣。
花如雨下,他们站在飘洒的粉白花海中,人面如画。
“本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你身体不好就不敢带你到这儿了,言儿……”
莫言偏头看着他,他的下颌曲线很是优美,此刻更是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傻瓜!”在他唇角映上一吻,开怀地笑。
雨依旧在下,冰块还在散发着冷气,她却执意脱掉狐裘,站在丛丛梅花下就着粹白的曲裾深衣跳起了舞。
萧君颜早已收起了伞,同她一起站在风雨中。
粉白的花瓣落在她的发上,衣上,再随着她飘舞甩袖的动作飞散开来。
他静静地站着,一刹那就是地久天长。
“君颜,这是我那个世界的舞,大开大合,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君颜,我是穿越而来的,以前,有人曾说:穿越是以我之身,代人之悲欢喜乐,着实无奈。而穿得透宿命前尘,却穿不透因缘巧合;穿得过世事坎坷,也越不过黄泉奈何。在异世界,有浮生面具三千个,但又有谁能与我共长歌呢?”
“君颜,即使是浮生面具三千个……”
“吾与汝共长歌!”萧君颜走前去,紧紧抱住她。
梅花洒落,秋雨淋漓,远处跟在他们身后的宫娥太监们都忍不住落泪。
她的身体不好,不能在这里久呆,最后,萧君颜终于背着她往前走去。
撑着伞坐在乌篷船上,就像三年前在扶苏城那样,她偎在他的怀里,在雨中垂钓。
发丝沾染了雨丝,顺风飞扬在空中,白衣和红衣纠缠在一起,构成碧波湖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萧君颜手指拂过她额际的黑发,眸中温情缱绻,仿佛能滴出水来。
“言儿,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生几个胖小子,把这江山交给他们,然后和凤晟他们一样去浪迹天涯,你说好不好?”
莫言嘴里哼着《莫失莫忘》的调子,笑着说好。
萧君颜高兴地点了点头,开始喃喃自语。
朝中又出了什么新鲜事,最近又有谁倒了大霉,江湖中又有什么新起之秀,哪门哪派又产生了争端……凤阁鸾凤殿得改进改进,他又新种了一池菡萏,小德子说长得很好看,今天又遣散了哪些宫妃,气得那帮老古董又在九璃宫前跪求了几个时辰……
说到天色尽黑时,他才终于哽着喉咙,酸涩着眼说:“言儿,明儿个我就去兮云山了,然后再去昆仑,这一次,你一定要呆在家里好好等我,知道吗?”
莫言看着漆黑的天边,反手抚上他的脸颊,笑道:“傻子,要早点回来,好吗?”
萧君颜抱紧她,看着在彩灯照耀下更显潋滟的水面,狠狠地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等她起床的时候,天早已放晴,而他,早已在踏上了去兮云山的路。
她知道,很久之前他就在做准备了,朝政早已交代妥帖,说是帝上要微服南巡,不过,他越是正经,却反而叫她更是担忧。
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却也赶不及他的马了。
责骂了一番魅,魅委屈地说是帝上的意思,不让扰了她的休息。
在清影居里犹如幽灵般心神无主地荡了会,她只好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南边的天空。
永乐城外,天色空濛,阳光灿烂,萧君颜红衣银面,捏着缰绳看着对面山坡上的蓝衣男子。
“你终究还是要这么做?”宁倚歌遥看着他,面无表情。
萧君颜眯着眼眸,策马上山坡到他身旁,叹气:“倚歌,你会继续支持我的吧?”
宁倚歌眼如清冷无波的水,语气肯定地说:“不久之后对四国的战争就会爆发,我也暗中将灭四国的缘由告与拓跋泠岄,到时他会与我们同时起兵,共讨四国。这些你设想的,我都会按部就班地做到极好,当然,除此之外!”
萧君颜没有说话。
宁倚歌回转目光,继续说:“情深不寿,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是胸怀天下雄才大略的帝王,不该为此羁绊一身,此去昆仑,即使你能够回来,也……”
“你多虑了,我会先去找师尊求得一个万全之法。”
“你是命定的紫微君王,大星已经影响了紫薇的轨迹,难道你还要亲手让自己陨落吗?”
萧君颜和他并肩看着远处,哈哈笑了两声道:“怎么会,我会和她并行于九天,同看日升月落。”
宁倚歌终于叹气,抬起右手用食指指着萧君颜的胸膛问:“这就是爱的力量吗?”
萧君颜看着不远处皇城中那在日光下反射着奇异光彩的琉璃瓦,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是的!”
今早走的时候她还睡得深,不忍心叫醒她,只得偷偷卷了一张她的画,拿了她的娟子和一个红色的纸叠鸟儿放入怀中,悄然离去。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她今早醒了肯定又会暗自骂他吧!
然而,舍不得离别啊,若是执手相看泪眼,估计彼此都会更难过吧!
他何时也这般小儿女伤别离了,人,果真都是会变的啊!
宁倚歌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恰是那一片隐在青山碧水中的凤阁,不自觉又是感叹不已。
他终究还是那么不管不顾地走上了这条路,只为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