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地上,抱着腿回忆起关于他们的一幕幕。
整整十年了,春花开了又谢,候鸟去了又来,竹叶落了又长,而人又如何能老了又年轻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君颜,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是年轻不在,容颜不在,尊贵不在,权势不在,哪怕你忘记我,哪怕你疯癫于红尘,哪怕你成为最令人不齿的贼子,哪怕你注定要受尽万人唾骂,我也不会离开你,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苦难丛生,就算是万丈深渊或者刀山火海,我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你走我走,你停我停,你死我死,一起,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她握紧拳头低声说着自己的誓言,泪滴到白雾缭绕的地面,溅起不知情绪几何。
“言儿,我爱你!”
她哭得更厉害,他的声音,即使隔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清晰地回想在耳边,那个混蛋,怎么可以留她一个人在这孤寂的红尘中挣扎?
“还是这么傻!”
他的声音不停地回响在耳边,她心中悲戚,想到过往一幕幕,想到自己一个人在大漠看孤烟,一个人摇桨橹下棋,一个人枯坐剪灯花,一个人看春去秋来,一个人在人海茫茫中看世间百态……忍不住哭得悲天跄地。
“萧君颜你这个混蛋!”
“我知道,我是那个爱着莫言的萧混蛋!”
她埋在膝盖间的头倏然抬起,慌乱地站起身来一望,袅袅白雾间红衣灼灼耀眼,那男子站在齐飞百鸟间,一头晶亮银发飘舞,绝色倾颜,那抹笑依旧和十年前一样明媚动人。
腿脚竟然在发软,她忍不住倒退两步,却在下一秒飞身而起扑入他的怀中,手乱摸着,狠狠咬上一口,直到确定他确实是她的君颜,不是幻觉不是梦境后她才将眼泪鼻涕全部抹在他的身上。
“我找了你五年,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个混蛋,混蛋!”
“傻言儿,混蛋迷迷糊糊过了五年,昨儿个才突然做了个噩梦,梦到一个傻瓜提着大刀要砍自己,这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傻瓜,别哭了别哭了,孩子在一旁看着呢!”
“唔……死混蛋,孩子在旁边你还敢吻我?”
“混蛋想傻瓜了!”
“萧君颜?”
“嗯?”
“我爱你!”
“莫言?”
“嗯?”
“我也爱你!”
一旁,萧思言抱着萧思颜一指那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说:“看到没?穿红衣服那个是我们爹爹,我们先忍着等会再去亲他,现在老娘在和老爹亲热呢!”
萧思颜一瘪嘴,小手扯着哥哥的头发,圆溜溜的眼里抱着泪花,看着了老爹委屈地说:“我才不亲他,他还没我长得好看呢!”然而别扭地转过头去。
萧思言一乐,冲着那边一喊:“爹,妹妹不认你呢!”
萧君颜一听这话,扭头一看,顿时转过头把莫言再猛地啵了一口,然后拉着她冲女儿儿子奔了过去。
谁今昔一别,几度流年。花期渐远,断了流年。不如就此相忘尘世间,今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听罢笛声绕云烟,看却花谢离恨天。
再相见,方知浮生未歇。
——题记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个眉眼倔强的女子会是我一生都无法逃脱的劫难。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
这是母妃经常挂在唇边的话,时光如梭早已物非人非,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了。
那夜星光零乱,我一个人坐在九璃宫外第九百九十九重台阶上,看着月色灯火下幢幢明灭宫殿剪影,对着弦月遥遥举起酒杯。
如今这轩辕的天下,终于是我萧君颜一个人的了!
我眯着眼躺在台阶上,看着星空。凤家灭了,我大权得握,本该欣喜若狂,可不知为何却是心如深井荡不起丝毫高兴的涟漪,只是烦躁,手一挥,金盏不稳,从台阶顶上叮叮咚咚地往下滚。蓦地,声音一停,我撑起身子一看,他一身白衣站在月色中,弯腰捡起金盏,握在手中熠熠生辉,那笑,生生刺痛了我的眼。
意料之中的苦笑。
他说,君颜恭喜你得偿所愿!
下一句,君颜,还记得我们的承诺吗?如今,我来找你兑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用兄弟的神色,而非帝王。
最后的最后,他跪在九璃宫冰冷的白玉地面磕破了额头,却依旧倔强地要求以自己一命换那个女人一命。
我看着窗外妖异的弦月,一脚踢翻了身前的龙案。
那个贱人如何值得你这般奋不顾身,以命相护?
我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恨!
因为她,我失去了母妃,因为她,我失去了父皇的爱,因为她,我不再有皇子的尊贵,因为她,我苟且偷生,因为她,我受尽欺辱折磨,因为她,我堕落为地狱最不堪的鬼!她让我失去本拥有的一切,在我失魂落魄,忍辱负重的时候,她却是享尽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你要我如何能不恨,如何放得下?如今,她竟连我的兄弟都要抢!
苏如,若是你闭口不言,兴许我还会因为凤舞和凤啸天的原因宽待她两分,不过你既然走了这一步,为一个女人不顾我们之间生死与共的情谊,那么我成全你,饶她本就该暂时存活的命,让她生不如死地活!
欠我的,我总会一分不差地拿回来!
第二日午时,凤家满门抄斩,我决定出宫去看看媛姨,到了那间小院子,却不见她的身影,只看见院子中间那株不停落叶的梨树。
离,终于都离了。
鬼使神差的,我想去看看那个天牢中的女人,这么多年不见,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产生了何种变化,竟会让苏如如此着迷?
我记得,那一日,天空飘着毛毛雨,雨丝很有份缱绻的味道,落在身上,却是怀旧。
天牢很潮湿,冷风一股股乱灌,心情烦闷,我捏紧漆黑的袖口,脚步很急,一踏入那牢房就看见了一副诡异的场面。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竟要两个身强力壮的狱卒来制服?我很愤怒!
但我还是以我一贯杀人不见血的优雅,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不出所料,单是嗓音就足以令全场惊艳,除了——她!
我知道天下人对我的评价:是君绝色,颜倾天下,暗含君颜两个字,是以倾国倾城。虽然不喜有人对这张不男不女的脸表现出特别情绪,不过,能在我面前保持镇定的,很少很少,至少以前的她不能,以前的她绝不可能在她君哥哥面前如此不动声色镇定自若!
突然,我觉得有些好玩了!
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那几个狱卒砍了,走到她面前,我似笑非笑地让她抬起头来。
听说程行之又给她写诗了,我倒要看看,她究竟长成了怎样的绝色,是不是……比我还好看?
该死的女人,竟然毫不知羞地猛一抬头,猝不及防,我就掉进了那一汪潋滟幽潭。
瞬间,我就想起了一句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依旧无法忘记那一抬头的惊艳,那张脸谈不上绝美,然唇角眉梢组合在一起却是该死的妩媚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凤目狭长,如扇扑闪的睫毛下清冷流转,透出一丝丝暗藏的坚韧和倔强。妖媚与清冷,诱惑与高贵浑然一体,足以蛊惑这世间任何一个男人。
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走神,直到她突兀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看着她脸泛红,呼吸急促的娇媚模样,我知道她和其他人一样,被我这副皮囊迷惑了,一瞬间,心底的慌乱逃之夭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然而然的厌恶和莫名其妙的……高兴。高兴?我竟会因为自己这张脸吸引了她而高兴?这让我很是不解,很是烦闷!突然间看一旁那几个颤颤巍巍碰过她手足的狱卒不顺眼,命人拖下去砍了手足,玩味地看着她,却只看见那满面的震撼迷茫与事不关己。
果真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比以前更不识相——竟然敢对我的话闭口不答?!我强忍住心底那咆哮的怒气,保持住那一丝危险的高雅,让楼淮前去好好折磨她。
该死的!她竟然说她什么都忘了,不记得了!她以为我是傻子会相信她的鬼话?
她竟敢骂我!敢说我的话是屁话?!
我怒不可遏,连最后的一丝优雅都失去,猛地站起来像是要把这个不识时务的女人生生撕碎!
楼淮的鞭子落在她的身上,我在一旁静心欣赏她的恐惧、挣扎、无能为力、痛不欲生……可是却始终没有告饶,即使她已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那一瞬间,我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永不低头!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在这注定了纠缠彼此一生的折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