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晋末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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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立意

卢虎接着道:“ 鲜卑血统混杂,甚么模样的都有,有黄发碧眼的,亦有黑发黑眼的,但正牌鲜卑面目与汉人差别不大,其祖先据小姐说是春秋时代的东胡人,被匈奴冒顿单于击破后,走大鲜卑山的一支称鲜卑,走乌丸的一支称乌桓,这鲜卑据说还和上古时代的商人有关系。唉,反正小姐说时,我也听不大懂。鲜卑人大多喜欢索发或披发,不像我们晋人那般束发,是故很容易辨认。而慕容鲜卑!”卢虎指指不远处一个身着右衽白色衣物,面目与汉人区别不大的人道:“这些人尚白,但喜着汉人衣饰,也自称鲜卑,但其实与正牌鲜卑差别甚大,有鱼目混珠之嫌。其中亦有碧眼褐发者,但人数颇稀少。”

卫浚听他讲得有趣,道:“可都是小姐告诉你的么?”卢虎肃然道:“那是自然,要不然某如何知道这么多。别看小姐是女子,其学问武术,却是要强过这天下的许多男子。”,言谈中,对于司马元曦竟然十分敬重。

卫浚听得咂舌,不禁也钦佩起这个司马小姐见识之广,看来此女亦不是个花瓶般的女子。他来自后世,自然是知道东胡诸族的关系,鲜卑乌桓同源共生,正是日后拓跋鲜卑飞黄腾达的主要原因。而慕容鲜卑的来历颇为离奇,可能混有高加索血统,但总体来说应是东胡别种,因为世居辽东,血统在东胡诸族中算纯正的,之所以其他如乞伏,拓跋,秃发诸部血统混杂,最主要是因为东胡在南下西进的过程中,与当地民族如高车,丁零诸族混合通婚,是故有多种鲜卑部落出来。而宇文部,归根结底还是出自匈奴,是匈奴鲜卑的混血部落。(就在笔者写本书时,有砖家教授研究出慕容鲜卑为黄帝后裔的结论,甚是离奇,呵呵)自己一个后世之人知道这些东西,是因为几千年来无数历史大家们考证得出来的结论,但在这士风喜清谈,贵族们大门不出,两脚不迈,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晋代,一个女子,不去玩甚么“圣人有德无德说”之类的无营养的文字游戏,而如此关注边事,倒也算是异数。

卫浚见慕容鲜卑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般面目诡异,轻轻笑道:“瞧他们衣着打扮与汉人一般无二,若混进汉人中,还真认不出来,这才叫鱼目混珠呢!”。卢虎大笑。

众人整理好车马,便打算在此过夜。卫浚白日经历那女子之事,心情总是不大痛快,闷闷的一声不出。望着满天繁星,竟左思右想的睡不着。

他本是一个懒散的人,奔亡平州亦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理,但自从遇到羊琇这般可怜女子,知晓了她们可怜的身世之后,心中便多了许多的心思。任何一个有良心的汉人,在有这两世的记忆之后,心中何尝不为多灾多难的晋人先民而悲伤,何况自己现在可不是在图书馆里笑谈风云,而是彻底变成了千万晋人中的一员,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羯胡的杀戮与掠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与他们同苦同悲,感同身受,这心情如何轻松的起来。但想要举三尺剑而奋起抗暴胡,却因为白身一个,成功的机会太过于渺茫。

“我该怎么办?”,卫浚细细的思量,他想到祖逖,刘琨这两个西晋末年的大英雄,想到他们人生的足迹,虽然历经坎坷,最终功败垂成,但纵然千百年后,后世的热血男儿亦依旧以此二人为楷模,终于让这祖先传下来的大好河山得以延续到千年以后,黄帝陵前,始终祭祀不断,香火不绝。

而自己身负两世记忆,又得天生神力,即便要行祖豫州,刘越石之事,又何尝不可。可惜河北局势糜烂,连最痛恨胡人的并州乞活也投降了石虎,自己毫无根基,骤然发难,亦不过收拢三五流民,难以成事,而塞北诸胡,此刻皆与石虎眉来眼去,如段匹磾,段文鸳,拓跋猗盧这般死挺晋室的胡人皆已经作古,剩下的人,依照他的历史经验,皆是风吹两面倒之辈,晋室暗弱之下,他们的忧惧敬重之心再无半分。再者,十六国时期,哪个胡族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不过是时间前后而已,慕容鲜卑表现的如此恭顺,但趁石赵倒台之机,占领河北之后,不也是称孤道寡,古人说得好,“晋室自弃中原,为何不取?”,胡人,无论鲜卑还是匈奴,终究是靠不住,而拓跋鲜卑,虽然后世完全融入了汉族,但若不是东魏,西魏之间死磕,胡人元气大伤,未必便有隋唐的汉人盛世。想要依靠胡人来光复中原,无异于与虎谋皮,最终只怕也是落得个崔浩的下场,兔死狗烹而已,刘越石当初便过于依赖鲜卑,最后却被段氏捅了一刀。

他想到这里,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既然北方已经没有了发展的空间,自己何不到南方去,江左,毕竟是汉人的天下,想来此时,江左的北府军应该在招募青徐流民从军,自己好歹也是有些蛮力,到东晋从军,说不定便有出人头地之日,自己虽然不是甚么高门子弟,但好歹比刘裕这个赌徒出身要高一些吧,纵然时机不如他的好,但若是老天眷顾,说不定几十年后能以军功做到一州之刺,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先例,二十年前的荆州刺史陶侃,梁州刺史桓宣便皆是次等士族出身。

等到了江左,再想办法结识桓温这个名流千古的人物,让其避免犯历史上曾经犯过的错误,说不定能够看到官军光复河北的一天。想到此处,他不禁热血沸腾,竟是睡也睡不着了。在民族大义面前,司马元曦等人救自己性命的私恩,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霍然起身,已经是下定决心,既然老天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自己便不能浪费这宝贵的机会,为了避免羊献昭这般可怜女子的遭遇不再发生,亦为了自己不再为他人刀下之鱼肉,投笔从戎,才是大丈夫所为。东晋的北伐,应该就在这几年之间罢,此时赶去,或有立功机会。

主意一定,卫浚已经悄然起身,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的消失在黑夜中,先前往平州,然后借道青徐遁往江左。

他大概打量了一下方向,心知顺着此道路,自然可以到平州的龙城,心中主意打定,便策马独自而去。

行得三四里路,忽然听见身后马蹄声响,竟然有一骑飞奔而来,他不禁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却见司马元曦一袭白衣,独自骑马,虽恍若仙人,却面如寒霜,冷冷的看着自己。他心中亦是有些羞愧,情知已经被她发现,涩然道:“小姐如何来了?”

司马元曦并不回他的话,只冷声道:“原来他们要收留你时,我便觉得你口音古怪,面貌奇特,来历不明,只不过不愿拂逆虎叔的意思,便收留了你,此时看来,果然是引狼入室,老实道来,你是慕容鲜卑还是马贼的探子。”

卫浚惊讶的嘴里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原以为司马元曦会大骂自己忘恩负义,或是干脆直接抓捕逃奴,倒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司马元曦视为胡人的探子,心道:“奶奶的,老子难道长得像胡人么?”,心中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审美观。却不知在当世,汉人虽然蓄须,但大多整理整齐,像卫浚这般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乃是羯胡的审美情趣。

他赶忙辩解道:“不敢隐瞒小姐,在下实在是冀州落难的良家子弟,只不过今日路遇一被掳掠女子,感其身世,才立意要往江左投军,时局糜烂,小子此去,生还的机会不过万一,若天见可怜,得以苟全性命,定然会回报小姐与卢大哥的救命之德。”接着,又将今日所遇之事细细给司马元曦道来,试图融化司马元曦眼中如同万载寒冰般的目光。

任他讲得口干舌燥,司马元曦却是一言不发,只冷冷的听着,仿佛听戏一般,半晌,才道:“任你舌灿莲花,我却是一个字都不信,既然你要前去通风报信,我便容不得你。我看你还是下马受死的好,以你的三脚猫功夫,莫非还想敌过我的三尺青锋。”

卫浚即便心中有愧与她,但见她如此钻牛角尖,认死理,心中亦是有些恼怒,心道:“奶奶的,我打是打不过你,但撒丫子跑人还是可以的吧!”心念想处,猛抽一鞭,大叫道:“既然小姐不相信,小子只有亡命天涯去也,自此山高水长,再不相逢,拜拜!”已经是策马狂奔。

司马元曦冷笑一声,旋即策马紧跟而上。她的马本来就比卫浚骑的马要神骏许多,四蹄带风,顾盼生姿,直让卫浚之马自惭形秽,心里示弱,加上卫浚体重要比女子重了一半不止,不过片刻,本来就只有几十步远的距离便被追上。

卫浚正是埋头狂奔之时,哪料到会这么快被追上,忽听得身后蹄声渐急,脑后一股风声传来,心知不妙,忙低头避过,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觉得头皮发凉,司马元曦已经是纵马跑到前面去了,他忙用手一摸头顶,竟然是整个发髻皆被削掉,露出光秃秃的头皮,手掌上一掌的血,显然头皮亦被划破,心中一震,已经是冷汗淋漓,幸亏缩头功来得快,不然,此刻已经是身首分离的下场,想到此处,他不由亦是大怒。

由不得他破口大骂,司马元曦第二手便至,她猛然减速,长剑拦腰划来,若卫浚竟是要将其腰斩一般。卫浚赶紧将马缰一扯,马儿前蹄一下扬起,只听得一声惨嘶,马脖子上中了一剑,正中动脉,鲜血喷涌而出,倒是替主人挡了一剑。卫浚连人带马翻倒在地,一连打了好几个滚。他倒地刹那,已经是心念百转,心知在地面上,绝非司马元曦对手,此刻若要跑,只怕也跑不了了,司马元曦板着脸,策马踱到他面前,冷笑道:“想跑,却是难上加难。”此刻,虽然仍是花容月貌,在卫浚眼中,便如阎王的催命小鬼一般难看。卫浚面上惊惧不已,心中已经是飞快的盘算着怎样对付,他丝毫不怀疑司马元曦的手段,杀人只怕和杀鸡差不多,眼见着司马元曦目露寒光,便要下手,大叫一声,道:“慢,老子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