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星期四。
5月22日,本来是一个星期天,是政治局委员们回到他们在郊区的别墅和家人一起度过周末的日子。
不过今天他们依然聚集在克里姆林宫参政院大楼三楼的会议室里——事实上他们非这样不可。
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在伦敦或者巴黎同等身份的人也正处于同样的紧张状态之中。
因为现在欧洲现在正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距离全面战争最接近的关头。
4月,苏台德日耳曼人党领袖康拉德·汉莱因步步升级的自治要求被捷克斯洛伐克政府拒绝,苏台德日耳曼人党从威廉街德国外交部获得津贴并不是秘密——实际上欧洲多数的情报或者外交官员都可以随口说出津贴的规模:每月15000马克。
不过这种拒绝显然并不出阿道夫·希特勒的预料,他给予的回应是在捷克斯洛伐克边境进行大规模军事集结。自从德奥合并之后,捷克已经遭到德国领土的三面包围,所以这种军事集结几乎就是一个向心突击的态势。
但贝奈斯总统似乎并不打算如同威廉·米克拉斯和许士尼格那样屈膝投降。5月20日,捷克斯洛伐克开始局部动员,这是一个不会被误解的信号。
现在每一个欧洲大国的领导集团都在等待阿道夫·希特勒的下一步反应。
如果德国也宣布动员,与捷克有着互助条约的法国和法国也随后跟进的话,那或者就是1914年的翻版——一个或者几个国家要求他的邻国取消动员,否则……宣战。然后,没有人后退,于是“呯”……
虽然我不知道莫洛托夫平时对于集体领导抱持怎样的理解,但是在这种情势下他是绝对不愿意为决策承担不必要的个人责任了,所以他召集了所有在莫斯科的政治局委员和候补委员。
“我们的和布拉格的情报机关都已经确认了8个到10个德国师在萨克森集结。”沿着易北河谷地冲入布拉格,这是最直接的路线。不过,并不只有这一条路线。
所以一位政治局委员发问:“西里西亚和奥地利的情况呢”?西里西亚同样是一个很好的出发基地,而奥地利尤其是——捷克人在他们同德国人边境有相当坚固的工事,但是南部多年不设防——1918年以前捷克是奥匈帝国的一部分,1918年以后,布拉格也没有认为奥地利共和国能对他构成什么特别的威胁。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是第三帝国的Ostmark(东部边区)。
“很遗憾,我们还没有这两个方向的确切情报。”这尤其令人担心。谁都知道,德国人、特别是他的军人们都特别喜欢两翼合围。
“捷克人的情况怎么样。”
“根据情报,四十万人已经被征召入伍,不过,我们最好不要对他们的抵抗抱太大的期待。毕竟他们上一次为自己的国家而战是在四百年前。”1620年的白山之战以后,捷克作为奥地利领土存在了398年,直到凡尔赛和约。这当然不会有助于培养这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新生国家的军事传统。
我注意到有人轻哼了一声——在座者中也有人曾在内战时候曾经面对面领教过捷克斯洛伐克人的军事能力[注]——不过他看来并没有就此质疑莫洛托夫的意思。
“总参谋部的评估是……”莫洛托夫说话的时候向奥尔忠尼启则扬了一下下巴,对面也回应了一个点头,“如果战争爆发,以现在的兵力,如果捷克人没有对奥地利方向太过疏忽大意的话,我们估计捷克人能够顶住德国人以常备力量发起的进攻——如果德国人就这么发起进攻的话。但是布拉格没有足够的后备力量。只要德国部分动员就可以压垮他们。”当然,德国的人口超过捷克斯洛伐克的六倍。
“德国人的后备兵员都受过充分的训练么?”一位长期负责国内事务的候补委员提问,实际上这可能也是多数在座者的疑问,毕竟,虽然以往并不常常处理国际或者军事事务,但是他们都听说过凡尔赛条约对德国军备的限制,而阿道夫·希特勒无视这种限制重新武装德国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情。
“我们相信他们都受到了足够的训练。”这当然是一个奥尔忠尼启则,国防人民委员来回答的问题,不过他在回答时用了第一人称复数,我注意到有几位委员交换了眼神。“至于凡尔赛和约的军备限制,那完全是一个笑话。”
然后他作了详细的说明。理论上,和约限制了德国军队的人数规模、严格限制了他所能拥有现代化武器,不过实际上,德国在1935年以前很久,就通过大量的民间组织对青年进行了军事训练(虽然这明确违反了凡尔赛和约第177条规定的禁止德国民间团体从事军事活动),和约虽然规定德国只能保持十万陆军,但是德国,哪怕是财政不断危机的魏玛时代,每年花在这十万人上的钱,大体与法国花在七十五万陆军上的相当。在这支金子打造的陆军中每一千名士兵中有一百名军官、三十名上士和三四百名中士,实际上“十万陆军”中每一名上士和绝大部分中士都接受了军官教育,而军官则接受了完整的战役法训练,每一名连长都随时可以担任团甚至更高部队的指挥或者参谋工作。至于凡尔赛和约禁止德国保留的总参谋部,1929年在军队办公室(Truppendienst),这个除了名字其他与参谋部完全一样的机关里工作的军官居然比一战前第二帝国军队还多百分之五十!实际上,如果说和约对德国军队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现在的德国军队比起第二帝国时代更加世袭化了(奥尔忠尼启则用的词是“反动”)了:俾斯麦不喜欢陆军中那些妄自尊大的半神,所以在他掌权的时代总是想尽办法驱散军队里面的容克味道,虽然俾斯麦去职了,但是在第二帝国末期这位伟大首相总还残留下一些阴影。不过一战后由一位老派贵族冯·西克特将军主持的裁军使绝大部分平民出身的军官离开了军队,根据公开报道的数字,1913年第二帝国军队中出身军官家庭的军官仅占百分之二十四,而1930年共和国军队里对应的数字是百分之五十四点四。而仅占德国人口千分之一的贵族,占据了民主共和的魏玛军队超过一半的将军职位和近三分之一的上校职位。
奥尔忠尼启则也介绍了德国在“出口”和“民用产品”名义下发展的现代武器,这个他理所当然清楚得很,因为其中相当部分就是20年代德苏合作期间在苏联境内发展并在苏联境内组织的演习中对其效用进行检验,比如名为“拖拉机”的坦克,容克公司新型飞机的结构、以及新式毒气,等等等等——当然,他没有在今天的介绍里专门提及,既然莫洛托夫没有补充的意思,那么显然也没有其他的知情者比如伏罗希洛夫打算对此进行特别强调。
总之,他相当成功的让所有的与会者都确认了一点,那就是虽然理论上遭受了近二十年的严厉限制,但是1938年德国武装力量在各方面都绝对不比任何其他工业化强国的军队逊色——如果不是更加强大的话。
所以,马上就转到了下一个问题,也是至关紧要的问题——
“那么法国人究竟打算怎么办?”没人知道阿道夫·希特勒下一步会打什么主意,所以大家决定先将关注点集中在法国人。实际上,大家也认为希特勒下一步会怎么走很大程度上要看英法的最新表态。会前给各位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本次危机的情况简报已经说明了捷克斯洛伐克的那复杂无比的外交牵扯:法国对捷克承担的军事义务、苏联对捷克承担的军事义务(特别说明了苏捷条约规定了苏捷同盟关系只是法捷共同防御同盟的一个补充,只有在法国已经履行了他的义务的前提下才会生效——从而使部分担心社会主义苏联会为什么必须承担独自援助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对抗另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的委员稍微安心了一点)、以及英国对法国的军事保证。
“别尔科夫同志?”莫洛托夫向我示意。
这是要我回答的问题。
默林·斯罗诺维奇·别尔科夫是苏联外交人民委员,所以我要对政治局作外交情况的说明——并且承担责任。
虽然其中很多——甚至大部分——并不是我的责任。
所以我不喜欢这个职务。
当然这不是一个可以自由选择的事情。
“十天前,我在日内瓦国际联盟会议期间遇到了法国新任外长乔治·庞纳,根据人民委员会的指示。”我也是人民委员会副主席……之一,不过我这里说的当然是人民委员会主席莫洛托夫的指示,“我询问了他对于捷克事件的看法,他反问我,既然苏联与捷克斯洛伐克并没有共同国境,那么苏联将怎样对捷克斯洛伐克进行援助。”
“这表示法国人十分关注我们可以在事件中为他们提供的支援么?是一个好消息么?”一位政治局委员提问。
“很遗憾的是,恐怕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我不喜欢这样冒犯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不过没有别的委婉的回答方式,“我当时表示,既然将苏联与捷克斯洛伐克隔开的波兰和罗马尼亚,都是法兰西的盟国——捷克斯洛伐克也是他的盟国。那么应该由巴黎出面来设法让苏联获得过境许可。对此庞纳的回答非常含糊,他只是不断的叹息。就我个人的理解,不管是他还是法国内阁都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做出努力。”
“法国驻莫斯科大使刚刚回国,他可能带来改变么?”莫斯科州委第一书记提醒我。
“考伦德雷大使在回国述职前,向我表示,他将极力推动法捷苏三国的直接合作,让三国总参谋部开始军事会谈。我相信他是认真的,但是我认为他说服法国内阁的机会并不大。”作为一个预先清楚未来发展的穿越者,不在这种时候充分展示一下自己的战略洞察力和外交预见性那就变成傻瓜了。
“达拉第领导的是一个联合政府。而且还是一个少数派领导的联合政府。”法国议会610个议席中,执政的人民阵线占据了有381个,看起来这是一个很稳定的多数,但问题是人民阵线本身就是一个从极左到极右无所不包的大混合物。这些政党团体1935年能站到一起仅仅是因为他们都不希望法国版本的法西斯组织火十字团夺取政权。而除此之外,人民阵线内部各政党几乎毫无共同语言。莱恩·勃鲁姆曾打算努力给人民阵线确立一个中间偏左的总方向,但是在他失败以后,这个执政联盟与之前法国政坛唯一不同点仅仅在于,以往党派分歧发生在议会内部,因议会不信任案而导致内阁垮台,而现在这种分歧发生在阵线内部,因而某派系威胁退出而导致内阁垮台。《真理报》说勃鲁姆之后急剧向右转的达拉第内阁是一个反动内阁,当然这位总理大人是很反动没错,不过他的内阁,老实说,仍然是一个左中右无所不有的大杂烩。“这样一种政府他们通常总是回避作出决定。我看了达拉第对外关系的每一次讲话,他每一次都强调维护法兰西的荣誉、强调只有最坚定的政策才能阻止希特勒。但是他却拒绝了保罗-彭古尔入阁而选择了乔治·庞纳担任外长——因为保罗-彭古尔要求一个明确的遏制政策、明确对德国的扩张进行警告。而达拉第要回避决定、包括回避他的内阁阁员对他应该作出决定的要求。”
“这位怕承担责任的总理似乎并没有回避取消40小时工作制或者在下令镇压总罢工之前犹豫不决。”有人在质疑我。
我回答革命前的铁匠学徒、轮船司炉、煤矿矿工、现在的政治局候补委员、书记处书记、监察委员会主席:“埃赫同志,有足够多的保守分子支持这种决定——多到他用不着担心左翼一旦退出后没有人来帮他稳定内阁——正因为这样,社会党人也下不了退出的决心。而且对于多数的法国人来说,1936年开始执行的40小时工作制或者总罢工都是改变他们一向以来生活的全新的东西,所以停止这种新事物被很多人认为只是在结束一个冒险、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
“那么与捷克的同盟难道不也是法国外交的固有轨道?难道法国人就准备这样放弃他在东欧的全部阵地?”很自然的有人指出这不合逻辑,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法国如果这么做的结果。这并不仅仅是捷克斯洛伐克的问题。德国的人口比法国多出一半,这就意味着可以走上战场的日耳曼青年比法兰西青年也多出一半,所以作为一战由沙皇俄国承担的那条东线的替代,法国同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这四个凡尔赛条约的受益国(是《凡尔赛条约》确立了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独立,而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利用一战使自己的国土扩大了一倍以上的面积)缔结了同盟,以便使法国可以与德国保持力量平衡,放弃捷克斯洛伐克可以说就意味着法国信用的彻底破产。
我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但是要他们相信别尔科夫确实具备独到的战略洞察力和外交预见性,我必须拿出比别墅衣橱里藏着一个水晶球更有说服力一点的分析出来。
“他们在东欧的结盟体系,是一个在德法冲突时分散对比利时和莱茵河上游压力的工具。我征求了叶戈罗夫同志的意见,他向我证实,最近二十年法国军队关心的都是怎样更好地组织防御——从这一点看来,法国人最近20年中,很有可能就是用着一种相当自私的方式在看待这个工具。”
“齐格菲防线还是一个工地吧。”
“然而主动进攻这工地,同样意味着与德国进行一场战争——巴黎现在的政治家们,他们甚至还不能把眼光放到战争胜利或者失败,他们目前看得的仅仅是战争——承担战争的责任,或者不。”这是他们与苏联**政治局的本质不同,列宁早就教导过他的同僚以及后继者,战争只是一种手段,而党有一个高出其上的目的。也许他的其他指示被有意或者无意的忽视,但至少这一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所以你认为法国人会就此放弃?”
这是我的看法,一个被历史知识证明了的看法,不过或者我的判断结果正确,但我的判断过程未必已经被所有人接受——而如果我想给这些人留下好印象,后者比前者更为重要——谁真的关心捷克斯洛伐克或者法国的死活呢?“大致与此近似。”我还要再吊一下他们的胃口,更精致地阐述一下我的推理过程。
“近似?那么你还有特殊的看法。”莫洛托夫可能看出了我的意图,当然也可能没有,不过至少现在他显然乐意帮助我。
“我认为达拉第——还有庞纳——会乐于把决断责任推给英国。实际上他有一个相当好的借口。英国对法国的军事保证不能扩展到莱茵河以东。与布拉格有结盟关系的是法国人而不是英国人。如果法国选择履行他与捷克斯洛伐克的义务而主动进攻德国,那么,至少在理论上他并不能自动得到英国的支持。我认为达拉第会借此把球踢给伦敦……”
“而张伯伦正试图与柏林就中欧和巴尔干的问题达成全面协议。”莫洛托夫提到了5月11日苏联驻英国全权代表迈斯基在报告中提到的事实,报道送到莫斯科的时候我还在日内瓦,我的副手们大约直接将这份报告给了人民委员会主席,当然,也可能莫洛托夫有其他的渠道——我知道很多全权代表都与某位(有时候某几位)政治局委员有着个人的联系,通常是为他们的夫人或者子女提供一些外国小玩意,但有时候也把他们自认为重要的情报直接提交给他们的朋友——这也是我不喜欢现在这个职务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是如此。”虽然是迈斯基的报告,但现在阐述这个观点的是主持政治局会议的人民委员会主席,我为什么要吝惜赞美呢。“如果英国拒绝援救捷克斯洛伐克,那么达拉第就可以宣布他不能让法国孤军奋战。”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这样结束发言。当然,即使我信誓旦旦(当然我没有),政治局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英法的绥靖上,散会后每一名政治局委员这几天都会在莫斯科随时准备局势变化后再次聚会讨论苏联的应对方案。不过估计也就是如此而已吧……
“那么,别尔科夫同志,为了阻止法西斯分子,外交人民委员部准备做些什么呢……”
我真是不喜欢这个职务……
注: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在1917年4—6月由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俄国俘虏的原奥匈帝国军队的战俘以及侨居俄国的捷克斯洛伐克人组成,约5万人,十月革命后,军团宣布他们将在协约国一边参加反对同盟国。1918年3月26日,苏维埃政府决定将该军团调往符拉迪沃斯托克,并议定待军团将其基本武器装备移交给当地苏维埃政府后,从那里将其送往西欧。1918年5月下旬,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在由奔萨调往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途中,受旨在推翻苏维埃政权的协约国煽动下发动叛乱(或:在得知[亦有说法为误传]托洛茨基试图解除他们武器情况下担心生命得不到保障而揭竿起义——采信哪种说法请读者自己选择)。在俄国白卫军等的支持下,先后占领了乌拉尔、伏尔加河流域和西伯利亚的大部地区,推翻了当地的苏维埃政权。在红军顺利反攻后,由于军事失利和**人的地下工作,捷军团开始瓦解,约4000名捷克和斯洛伐克人转到苏维埃政权方面,加入了游击队和红军国际部队。1919年下半年,该军团随着高尔察克军队的败退而东撤。1920年2月7日。苏军统帅部与该军团首脑达成停战协议。根据协议,1920年春,该军队的各部队被集中遣往远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此后从那里被陆续遣返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