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识的时候是在唐朝。那些天他一如既往的拿着哭丧棒走在人间与黄泉的路上。戴着高高的帽子, 穿着黑色轻飘的麻布长衫, 高大清瘦的背影给人的永远是孤独悲怆的感觉。
千万年经行的路线永远如此。人间的某一户人家, 然后是苍茫遥远的黄泉路途, 途中要经过忘川,孟婆的店子, 三生石, 迷津渡, 枉死城, 往生殿, 血污池,蓄道,剑山等地。一路的黑暗与冰冷。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几千年。没有人告诉他,他是哪里人,他从哪里来。问起生涯,在人间的传说里,只说从前。。。。。。
没有往事和回忆。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是地狱的鬼使。忘了自已的名字,只知道在人间人们叫他黑无常。
他是黑无常,他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和同事,白无常。白无常笑脸常开,有老婆有家。跟孤独的自已一比,在黑暗幽冷的地下,他更见凄清。
没有家没有人爱,既使长得极为俊美却也终日成年的紧锁着眉头,灰暗了神情。
所以死后的人总是更加的害怕他。白无常救人,他却是看不惯人间的恶人,用铁索扣住喉咙,沉默着拉到地狱里去。好好的为人,有家有爱,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偏要作恶,所以他不原谅。
他是人间谈而色变的鬼使。人人害怕,几千年来从无人亲近爱慕,不知温情为何物。也因此千载下来,他不会笑,经常沉默,极少说话。
也只有在难得的假日里,到人间来休闲度假的时候,他才可以舒心一下。取下高高的帽子和老旧的黑色长衫,穿着人间的衣物,走到大街上,走到太阳底下来。
他是神,不是鬼。自然有着他的与众不同。阳光并不能将他晒死。相反他可以怡然自得地晒着阳光。
地下千年的阴冷和寒气,真需好好晒晒。他在阳光下微仰着头,眯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温暖和热度升上来,感觉身上的湿气在慢慢蒸发褪去,渐渐地身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可是无论在太阳底下站多久,心底的寒意也久久不去。
你看到过在阳光底下沉默不语晒着太阳的清瘦俊逸男子吗, 那可能是他。
认识东阳的时候是在唐朝。唐朝天下太平, 正值开元盛世, 没有战乱和动荡, 物富粮丰, 人民生活安乐, 自杀谋杀的事情也极少。再加上医术空前发达, 甚至连病死老死的人也少了。
人间烟火鼎盛, 往生殿却门可罗雀。他和白无常没有鬼魂可抓, 在苍茫的黄泉路上终日晃荡, 无所事事。掌管着众生生死的秦广王平日忙得四脚朝天, 到此时也终日只是闲在那里, 实在闲得无聊发慌, 便拿着断肠簿生死簿婚姻簿等平日里的册子前后翻看,做着赌书猜人的游戏。比如翻到生死簿上的一个女子, 说木素素, 将军之女。长得貌美如花,倾城倾国。 到二八年纪,有李大人, 张大人分别派人上门为其子求亲, 要下面的牛头马面猜木素素到底是嫁给了张家公子还是李家公子?牛头马面正站着打盹, 秦广王一唤不应,二唤无声, 不由恼了, 桌子呯的一啪, 骂道两个好奴才, 竟然公堂之上给我昏睡, 来人啊, 本王要将你们下油锅。牛头马面才被唬醒, 连忙跪地求饶, 秦广王怒道,不想下油锅也可以。说!木素素会选谁?一边问一边自已拿起了婚姻簿,眼里尽是好玩的眼神。牛头马面面面相觑, 心里直叫苦, 根本就没听, 又怎知哪门子的婚丧嫁娶。还是马面机灵, 讨好说道, 我看应该嫁给秦广王。我们大王如此英明睿智又风liu倜傥——马屁不断。秦广王听着得意, 不由笑了, 道, 好了不炸你们了。我也省点油。如今地府死人少, 人间少来上供, 又平日用度大, 从今后过日子是能省就省。说到这里, 抬头来, 刚好看到从外面空着手晃进来的黑白两无常, 便皱了眉说道, 又没有啊。白无常一如既往的面带笑容,告道, 好日子谁不愿过, 都不想死呢。不但不想死, 所有的人还都在渴慕着长生。秦广王不由叹气, 看了殿下所有闲得发慌的下手, 只得说道, 本王宣布, 放假三天。有亲探亲, 无亲随意。但不许去人间。黑白无常你们两个平日最辛苦, 在阳间来往也从不生事, 本王恩准你们出外。
殿下一片欢呼。白无常笑逐颜开, 急着去和老婆团聚, 剩下黑无常一个人, 在往生殿的大门外形影孤独。白无常边走边歉意的回头, 说道, 黑兄, 实在不好意思。好久没见老婆了, 不能陪你了。你自已上去玩一下吧。黑无常只得笑答, 我知道。你去吧。我去阳间晒晒太阳就行了。难得休息。
就这样出了来。出来的时候刚好是阳春三月, 风光明媚, 柳絮飘飞。先隐了身, 在半空中看着世人的穿衣打扮, 好一个太平盛世, 只见人人华衣美服, 锦装玉带。个个或骑高头大马或乘锦绣小轿, 言语欢笑地轻便来往。在半空中看了许久, 眼羡着这繁尘的幸福和热闹。终于了解了个大概,才走到无人处, 现了模样, 脱去职业装, 穿上一件黑色的锦袍, 将披着的黑亮长发一部分挽起来, 做成一个髻盘在头顶, 再用一根红木的发簪固定住, 腰间缠的是金色镶边的腰带。将哭丧棒变换成一把镶有绿宝石的长剑, 换了装扮,又何尝不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见他左右上下看了一下,觉得已经一切妥当,不致惊扰了世人,才放了心, 大踏步的走到闹市去。他渴慕着人的气息, 喜听他们的欢声笑语, 爱看他们的衣着发饰。在汹涌的人流中站定不动, 让熙熙攘攘的市声把自已淹没, 再微微的闭上眼, 凝神细听, 独自沉醉, 因为只有这样,千万年的孤寂和寒冷才能离他远一点。
你看到过一个在闹市中呆立陶醉的美男子吗?那就是黑无常。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这样贪恋红尘的温暖和热闹的。
只因为他是千万年来生活在冰冷地底的与鬼魂打交道的神。这样寂寞和孤独的神,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