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地府在北方地下, 离长安城近。然秦广王掌管的是众生生死。所以累的是拘魂的黑白无常。要天涯海角江南江北的跑。要是碰到听话的魂魄也还好办, 两人挟着他可以在风中飘行前进。但是如果碰到那种挣扎反抗拼了命想逃跑回去还阳的魂魄, 两个人可真的是累得要死。时时刻刻的警惕都不顶用。只得用铁索牵着慢慢地带他回去。那个累, 真不是言语能表白的。
去的时候好办, 两个人一前一后像箭一样在空中飞行。一下子就到了目的地。一看才知原来将死的人是个山贼, 在天目山驻山为王,平时杀人掠货, 手下的命案无数。他们到的时候, 那个贼刚好被当地的捕快用剑刺死。魂魄站在身体旁边, 看着鲜血和身上的那柄长剑目瞪口呆, 黑白无常上前, 一人拉住他一只臂膀说声走吧。他却呯的一声, 撞了开去。回身怒视他们, 问道, 要大爷到哪去?你们是谁?白无常就笑, 长舌头吐在外面, 说道,你死了。跟我们到地府报到去。说着话外面的舌头也跟着一动一动的,甚是恐怖。 山贼却不怕, 也不信, 他说, 操, 老子不去。老子在人世的福还没享够, 我的第十八房姨太还没娶进门呢。黑无常眉头一皱, 铁索一抖,说道,这是你想留就能留的吗?说完一甩手, 铁索就弯成一个环朝着魂魄的喉咙飞去。没想到那山大王还有两下子, 竟然矮身躲过, 骂道,他奶奶的, 老子就不去, 你还能把我怎么着——话还没说完, 突然眼神呆滞, 张着一张嘴在那里动弹不得。原来是黑无常趁他说话的时候欺身上前, 用手掐住了他的咽喉。白无常笑道, 阎王叫你三更死, 怎会留你到五更呢。 说着把铁索套了上去。黑无常才松了手, 退后一步, 冷声道,想命长, 平时就少做点恶。你这是绺由自取。可是被锁住的魂魄只是发呆了半响, 又立马像条困兽一般, 大吼一声不, 然后使劲扭动, 意欲挣扎而出。嘴里连连骂道, ****你妈,老子就是不去。白无常见状, 只得望了黑无常一眼, 黑无常点点头, 白无常就哭丧棒一甩, 就是一棒。魂魄挨了一记, 身体晃了晃, 然后闷哼一声, 倒了下去。终于安静, 两人相对着叹了口气, 拖着这个死魂灵上路。
走过千山万水, 终于到了长安。离地府也近了。他们相对着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不知多少辛苦, 那魂灵一旦醒来, 就吵闹个不休, 嘴里脏话不断, 又力大如牛, 几次都差点被他挣扎而出。最后都只得一棒把他打晕才算了事。如此反复都不知多少回, 两人累得筋疲力尽, 那魂灵却精神愈好, 大有不跑不罢休之势。
两个刚松完一口气, 魂灵又醒了, 像疯狗一样向前冲去。白无常拼命勒住铁索, 可是他的力度极大, 竟然被魂灵拖着带出好远。不由气极,骂道,你这鸟人, 再闹腾, 老子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黑无常见此急速向前, 掐住他的颈项给提了回来, 又把铁索绕着脖颈再缠了几圈, 加了脚铐, 说道,给我好好呆着。白无常呵呵冷笑, 说道,跑不了的。几千年还没有魂魄跑得过咱哥俩的手心。魂魄转过脸去, 不理他们。黑无常摇摇头, 继续往前走去。
终于看到了长安城门, 可此时天也完全黑了。他们倒是不怕, 只是黑暗让人更添愁怅而已。黑无常望着这渐渐弥漫开来的夜色, 也感觉到寒意慢慢的上了自已的身。他在风中瑟缩了身子, 不作声地往前走去。白无常像牵一条狗一样在操控着那个正发作的魂魄, 嘴里骂道,地府就到了。你再挣扎也没用了。魂魄才身子一震, 呆在原地。泻了硬气,听了话。三个人一前一后往地府进发。白无常打头, 黑无常掂后, 可是,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黑无常有点不相信自已的眼睛, 他慢了步子。征征的看着。是个女子, 穿着红色的裙衫, 乌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枝银钗, 顶上镶着一根红色的羽毛。没错, 应该是她。他心里不由欢喜, 对白无常说道, 我有点事要办。你带他先走吧。到三生石那里等我,可好?白无常也看到了那个女子, 望他一眼, 黑无常已经把手中的哭丧棒变成长剑, 取下高高的帽子交给他, 身上的黑色麻衣也换成了黑色锦袍。白无常一一接过, 不作声的看着他的举动。他的眼里有着亮亮的神采, 这是他几千来从没见过的。发现这个后, 他本来话到嘴边, 这时又生生全部咽了回去, 他说道, 你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了。黑无常道声多谢, 点点头急步往那红色背影追去。抬头的魂魄也看到了这一慕, 骂道,操, 无常爷也喜欢女人啊, 早知我送你们几个就是。白无常呵呵冷笑, 取下白色的哭丧棒就是一记, 灵魂晕死过去。他拖着它急速前进, 一下子就超过了黑无常。在风中回望他一眼, 对他笑了笑。他的兄弟太苦了, 他得给他们留出相处的空间和时间。
终于追上了, 他在她的背后站定, 风吹起他的长发, 在脸边凌乱, 一如他此刻的心。他深呼吸一下, 在默想中清了清嗓子, 终于叫出那个名字“阳阳?”然后等待着。那个急走的娇俏背影果然震颤了一下, 然后停住了, 再然后忽的回过头来, 迎向他的是一张带着笑的温暖美丽的脸, 没错, 真的是她。她笑着走近来, 说道,咦,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笑, 低了头, 说道, 我看到了竹筒上的字。她才恍然大悟。笑着呆立在原地, 头上的羽毛在风中瑟瑟的抖, 像一朵跳跃的火焰。他只得又抬起头来,讷讷的解释道,我刚经过这里, 看到你, 来打个招呼。她笑,低头听着他的话。他只得又说, 你怎么这么晚了一个人走在外面了。很危险的。她才抬起头来, 望他一眼, 欲言又止的感觉。末了说道, 我回家去。在集市上逛久了, 不小心耽搁了时间。然后低了头, 一会又抬起来笑着说道,我不怕的。可是他却皱了眉, 说道,一个女孩子家, 走夜路很危险的。你家里也不叫人陪着你。阳阳听到这里, 眉尖微微蹙了一下, 但是一会又笑了, 说道我不怕的。我要回家了。说完转身往远处走去。黑无常呆立在原地, 想着自已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见她越走越远, 便赶紧追了上去, 赶到她身边, 说道, 我送你吧。他真的不放心, 可是话却只能这样说道, 反正我也没事做。阳阳笑了, 点点头。
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着。先穿后一片荒草原, 然后再经过一片树林, 最后阳阳站定, 指着不远处一小户人家说到了。黑无常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 见并没有一点灯光, 不由疑惑道,你家里没人吗?阳阳便低了头, 许久才轻轻说道,我从小父母双亡, 只有一个哥哥。他平日在长安当差, 不回来住的。黑无常听到这里,突然心生疼痛, 想她原来也是可怜的孩子。也知自已唐突了。想起刚才自已对她家人不来接送她的埋怨, 不由好不懊恼,怕她还在生他的气。只得说道, 既然你到家了, 我就回去吧。说完转身想走。阳阳却笑了, 说道,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说过也不等他答复急急的回了家。
黑无常心里纳闷, 只得在原地等着。静静看着她小跑进房子,一会房子里有了灯光。窗棂子上映着她被拉长的清瘦娇小的影子。一会门又开了, 看她跑了出来, 手里有一片温暖的火光。
等她走近才看清, 她手心托着的是一个宽口的厚底小瓷瓶儿, 里面放着一根粗大的红色蜡烛头, 在那里热烈的燃烧着。她把手伸过来, 说道, 这个, 给你回去照路用。瓶底和瓶身得厚的, 不会烫。用不着了你也可以用铜盖子盖严。里面的蜡油还是热的, 又可以暖手。他在烛光中看着她明媚的脸, 听着她细细的絮说, 一时间突然眼里有了温润的液体, 仿佛要流出来一般。他仰起了头, 许久才低下来, 笑着接过,说道,真好。我正好用得着。谢谢你阳阳。她害羞的笑, 说不用。这时剑上的铃铛又响了, 他要走了。她说, 你走吧, 我们下次见。你现在知道我的家了, 你以后可以来找我玩。他笑着点点头, 转身离去。
一路上捧着那个有火的瓷瓶儿, 突然有了从来未有过的温暖。他的嘴角含着笑, 心里道, 傻丫头, 我是谁, 我还会怕黑吗?可是他却不知, 他不怕外界的黑冷,却一直畏惧着心里的冰冷和黑暗。可是几千年来, 到如今才有一个女孩儿给他心里的光明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