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没想到, 这次撞上的魂魄是个守财奴。
他们直接进去, 见房内分外安静, 躺着的将死的那个人是个干枯的老头子。旁边站着坐着的几个活人几乎没一个流泪的,不但没有流泪, 甚至人人脸上有着解脱的欢喜。黑白无常不由困惑, 正发征的时候, 那魂魄却自已嘻嘻笑着拱手走了上来, 说道, 两们爷应该就是名声如雷贯耳的黑白无常吧?黑白无常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望一眼, 白无常说道,你死了。我们接你到黄泉去的。魂魄依然笑着, 说两位爷, 我有万贯家资, 钱多得可以买下一个城。我把它藏在一个地方, 家里的人都没告诉。就是为了死后能够用这些钱向两位爷买一条命的。黑白无常又对望了一眼, 原来是贿赂。白无常呵呵一笑, 说道, 这么知时务, 不错不错。 那你就带路吧。魂魄连声说是, 在前面引路, 带着他们走出房间, 走过中庭, 走到后院的柴房里来。 黑无常边走边打量这些房子,看上去最多像一个有几亩薄田的小地主, 哪会有万贯家财?可是一会事实就证明他的质疑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只听白无常啊的一声, 黑无常抬起头来, 原来那魂魄把许多金条玉石古董猫眼绿珍珠都藏在一个尿桶里, 再加上盖埋在地下, 如今挖了开来,一下子整个柴房珠光宝气, 金碧辉煌。魂魄看着白无常直了的眼睛笑着说, 两位爷, 没骗你们吧。什么阴司只要纸钱就可以了, 我知道那是骗人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说鬼做的也是人间的买卖, 自然要在人间吃喝玩乐了, 怎么会不要人间的钱而去要那无用的纸钱呢?他有点得意, 以为胜券在握。黑白常见他须发皆白, 背部佝偻, 却仍是视钱如命, 不由在心里冷冷一笑, 抬头看了四下一眼, 说道, 你既如此有钱, 做什么不把家修饰得好一点,让家里人过得好一些, 你看你那么家人都面黄肌瘦的。魂魄就低了头叹道, 爷, 我也想啊。只是一用钱就心疼得要命, 只有藏起来心里才安心。白无常打断他的话, 说道,你这桶干不干净?魂魄赶忙点头, 说道干净的干净的, 是新桶没撒过尿。 白无常听了才提起那只桶, 说道好了。魂魄大喜, 说道两位爷是让小的回去了。黑无常冷冷一笑, 魂魄正疑惑间, 白无常已经把铁索套上了他的脖子, 呵呵笑道, 钱我们要了, 这魂嘛, 也要了。 魂魄听得一震, 气得胡须乱抖, 大骂了声无耻。两无常不理他, 黑无常牵了铁索, 白无常抱了木桶出得门来, 走到前面死人的房间里, 把桶放在窗旁的杂物间里, 然后从里面各拿了一根金条, 丢给黑无常一根, 说道,路费。然后踢翻了杂物间的一只木抽屉, 只听啪的一声, 里面闻到响动, 纷纷出来。一看到这么多宝贝, 一下子不相信般, 一个老婆子喃喃说道, 这死老头, 抠了这么多年, 竟然攒了这么多宝贝。到死都不说, 如果不是苍天有眼, 儿啊媳妇啊我们有好日子过了。几个人蹲在那里抱着那个木桶流下泪来。魂魄在一旁看得好不着恼,骂道这些人, 老子刚才死都没掉眼泪呢。白无常笑了一下, 黑无常铁索一拉, 说道走吧。三人便往外走去。
这次的魂魄好带, 平时为了省钱, 估计油都舍不得吃,走路都没力气, 更别说反抗了。好带就走得快。不消几日就到了长安境内。
见到长安城门的时候是黄昏, 他们三人慢慢的穿过一片密林。却听有女子叱骂和男人调笑声。黑无常听那叱骂的女子声音熟悉, 不由心里一跳, 对白无常说道,你先走。我随后跟来。白无常看他一眼, 点点头, 牵着魂魄离去。
黑无常把头上的帽子一脱, 哭丧棒变成长剑急步往声音发出的地方奔去。找到了, 果然是阳阳。她正被一个流氓逼得走投无路, 在那里连连后退, 只见那男的淫笑着道, 小娘子,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走, 敢情是寂寞了。那就让相公我来陪陪你。让你尝尝人间的极乐, 咱们颠鸾倒凤, 快活快活。阳阳不作声, 只是一壁的往后面退。脸上有大颗大颗惊恐的泪珠, 但是她是好女孩, 并没有竭斯底里的哭出声来。 黑无常怎看得下去, 只听忽的一声, 便到阳阳变前, 将她拢到身后, 怒目看着那恶棍。说道,识相的立马滚。可是没想到那男的喝了酒, 酒眼看人真, 在他眼里, 变化后的黑无常也仍是那个拿着哭丧棒带着高帽子穿着黑色麻布衣的无常。在世人的传说里, 见无常者必死。那人肯定是平时听过此言论, 一时间见黑无常怒目瞪视着自已, 不由吓得屁滚尿流, 大叫声鬼啊, 极快的往后跑去。黑无常见他逃走, 还以为自已不小心露了真身, 怕吓到阳阳, 看了手上的长剑又摸摸头上, 没有帽子才放了心。转过身面对着阳阳, 阳阳却扑进了他怀里, 开始嘤嘤哭泣。也只有到此时, 她刚才的恐惧和害怕才能发泄。黑无常愣征在原地, 感觉着她娇弱的身子整个在他宽大的怀里。一时间心内再无寒意, 相反有热浪从两股之间慢慢上升, 积聚在那里。他呆在原地, 一动都不敢动。许久阳阳才抬起头来,离开他的怀抱,不好意思的站在原地。 他才不再紧张, 说道, 别哭, 没事了。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我送你回家。阳阳点点头, 依言跟他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着。阳阳慢慢恢复常态, 在月光下和他有说有笑, 黑无常问, 你哥哥平日不回家来看你吗?阳阳替哥哥解释, 他事很多的。在外面挣钱不容易。他说要给我准备嫁妆呢。黑无常见她如此说, 也不好再搭腔。低着头走路的时候, 却听到阳阳说, 咦, 你衣服破了。他才恍然惊觉, 才知自已匆忙间没有换衣服, 穿的依然是那件黑色麻布衣。阳阳以为是刚才救她的时候弄破的, 不由很是愧疚, 说道, 到我家去坐一会, 我给你缝好。他看着那个一尺多长的口子, 地府平时省吃俭用, 福利极差。一件工作服穿了千万年。都破旧得不成话。上次白无常提出换一件新的, 没想到秦广王却说, 哎呀, 你们是去拘魂, 又不是相亲, 穿那么好干嘛。两人听了只得无话, 在心里大骂秦广王抠门。走到阳阳的房子前, 阳阳说进去坐一会吧, 我给你缝好。只要一会。他便点点头, 跟着她进去了。
家里很干净, 虽然简陋,却温馨, 天已完全黑了, 外面呼呼的北风刮进来。 阳阳在黑暗中问道,冷吧?他笑了笑, 说不冷。阳阳清脆的笑, 说你骗人。 他无话, 想她不知他心里此时是多么的热呼呼和快活。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只听灯光一亮, 烛光中是阳阳美丽清纯的脸。阳阳冲他笑笑,说你脱了衣服, 坐到火炉边来, 这里的炭火还燃着。他点点头, 依言脱下那件麻衣, 笑着坐过去。阳阳坐在他对面, 手里里拿着针钱,在那里低着头给他缝衣。 他在一壁不作声地望着她, 贪婪的看着她认真美丽的脸庞。一壁的蜡烛跳出灯花, 炉中的炭火也毕剥响一下。炉中间应该是有个掏空的地方, 阳阳大概在里面放了山药或者红薯之类, 空气里弥漫着甜香。外面风声呼呼, 里面却温暖如春。他看着这些, 仿佛突然间知道自已终于想要什么了。 知道什么可以怯除他千年的寂寞和寒冷。他说, 阳阳?阳阳听他呼唤, 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说,我把这把剑送给你, 这上面藏有玲珰, 你以后天晚了想出门或是天晚了没有回来你就摇这把剑, 我就会出现。我家里还有另外一把剑, 它们会呼应。阳阳说真的?脸上尽是笑意, 说着把衣服递给他, 说道缝好了。他抚着上面细密的针线, 心内温情一片, 是的, 他要爱她, 保护她。不管要吃多大的苦, 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认了。他说真的。说着把哭丧棒递给她。 阳阳笑着小心接过。这时剑响了, 阳阳说, 咦, 家里的那把在叫他了。 黑无常笑, 知道是白无常在呼他, 就站起来说, 你早点睡吧。我走了。阳阳点头, 送他出门。临出门时又回身拿了一把滚烫的板栗给他, 笑着说, 刚在炉里面烤熟的, 路上冷了饿了吃。他点点头, 笑着接过, 然后停了停, 最后还是大踏步走了出去。走了很远, 她送的板栗还在衣服里发面发着热量, 他笑了笑, 然后在黑暗中回过头来, 他依然看到小院落里有着灯光, 门口立着那个娇俏的人影。她还在望着他, 想到这里, 他不由脸上浮满了笑意,大叫一声, 身体快活的往上一跃,好开心啊好开心, 只因为从此他与从前不同了, 他有了要保护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