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凡让她坐了下来,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捧过水杯,大眼睛笑着望了他一眼,杯中的水一饮而净。
艾力,这就是我复活后第一次喝水。艾力,我有点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他说有,转身从自已的行李袋里翻找,只有面包和方便面,拿个面包给她,又怕她不够,撕开一包方便面,用酒店里的开水冲开。放在她的面前。
她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连方便面的汤汁也喝得点滴不剩。
大概是汤有点辣,她用小手扇着风,吐着舌头直叫辣。额头上冒出晶亮的汗滴。脸开始变得潮红。
一凡坐在不远处,不作声地看着她。
这一切,都证明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由得他不相信。死去一千年,竟然真的可以复活。生命是多么神奇,人类现在掌握的知识是多么贫乏啊。
艾力,我死后的日子里,你都做了什么事?
她吃完,收拾起桌子,一边问他。神情自然大方,语气亲切熟稔,好像他的确是她至亲至爱的人一般。
他沉默在那里,想着怎样告诉她真相。
她却已拿起面包袋和方便面的纸盒站了起来,四处观望,不知要把拉圾放在哪里。
他只得走了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把它们放在一边的垃圾篮内。
她却新奇的走过来,蹲在一旁,说道,哎呀,现代这样装垃圾啦,比我们那时候省事多了。
他笑着不答,想她倒真是很容易适应环境。
艾力,我醒来就来找你了。
她把手放在胸前,大眼睛真诚的望着她。
他不敢对视,因为那里面饱含着深情,而他,没有同等份量的情感在里面,所以不能和她相互凝望。
对她笑着,试着说出来,姑娘?用着一千多年前的西域古语,自已都感觉自已是个鬼。真好笑,现在还有几个人会这种语言。
我叫阿木图,艾力,你怎么忘了我的名字了?大眼睛里有伤悲和失望。
嗯,阿木图,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说的艾力,我是一凡,你认错人了。他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字清晰的告诉她。
她慢慢的摇头,身体往后退,然后清亮的眼神依然是执着和不相信。
我真的,只是个和他长得像的人。也许,长得很像。
他试着安慰和解释。
不,你就是艾力,你只是不想接受我罢了。阿木图的表情悲伤绝望。
艾力,我是为你复活的呀,如果你不接受我,你叫我怎么办。我从博物馆跑出来,一路上来找你,发现外面的世界完全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了。人的样子,衣服,语言,食物,风景,都不是我熟悉的楼兰大漠了。
艾力,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想着这个世界上有你在等着我,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出来,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没有勇气生存下去的。
他试着劝慰她,可是阿木图,我真的从来不认识你。你说的这些,你说我们曾经很相爱,你是我的妻子,这些,我都没有半点印像。
生命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迹,死去的人还带着生前的记忆,而轮回活着的人却全忘了前尘。
有时候,对于爱情,忘记与记着同样是一种痛苦,记着与忘记同样是一种残忍,一个记着一个忘记,那就是注定了的悲剧。
千年前,两个人临死的时候,肯定谁也不会想到真有复活重逢的这一天,谁也不会想到真有对面不相识的这一天。
唉,梦中谁住古楼兰。
阿木图,一凡望着她,试着告诉她,我是个考古学家,大学学的就是考古专业。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和你说了这么多话,还有其它方面的各种现像表示,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你会复活的。
我信仰科学,对于你生命的神奇迹像,现在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可以明确一点的就是,我不相认前世轮回之说,我无法接受和认可你的故事。
一凡试着说了许多话,心里的想法不知面前的她能不能明白,想告诉她,只因为感情的记忆也许曾经死去,也许未曾打开,所以无法接受她。
但是面前的女子听不懂,或者是故意的听不懂。她说,现在不认可没关系,你给我时间,我相信在不久以后,你就知道我是你最亲唯一的亲人了。
大眼睛对着他笑,竟是坚定和不屈的神采。
她怎么能放弃,一定要让他相信,因为那是她再来这世上全部的意义所在。
一凡明白了她的意思,使劲的摇头,不行,我明天就要回去工作了,你知道吗,你就是我和我的同事一起挖掘出来的,如果你跟着我回去,你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就被发现,我不怕,当年你去敦煌开凿石窟,我也是一个人跑来跟随你的,给你洗衣做饭,和你住在一起,我们过得很幸福啊。艾力,你别说了,哎呀,你这么多脏衣服,我帮你去洗。
她说完,就转身给他收拾起衣服来,胸前抱着一大堆衣服,四处找,最后茫然的问他,在哪里洗。
他用手把小小的卫生间指给她。
她欣然进去,可是许久,也不见她出来,亦没有听见洗衣机开动的声音。
他奇怪的去看,看见她正费力的赤脚蹲在地板上,用手搓洗,旁边的洗衣粉也不知道用。
你这是做什么,有洗衣机也不会用?
话一说出口,才想起她的真实身份来,一个睡了千年的人,你能指望她和现在的人没有区别?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把她推出去,她在门边看着,看着他把衣服分门别类的放在洗衣机里,洒放洗衣粉,然后按动开关。
笑着对她说,这样就好了。
她也跟着笑,并对他说,艾力,这个,我会学会的,没想到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不置可否,却对她道,阿木图,你不会适应这些生活的,我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你。因为这之间隔着太多的时空,你明白吗。我的信仰和教育,让我无法接受你。唉,我说的你明不明白。
她却只是无声地笑了笑,躺回白色的大床上睡去。
一凡亦没了办法,只得自已睡在一壁的沙发上。
半夜感觉有人轻抚自已的脸庞,在黑暗中轻轻的睁开自已的眼睛,看到一个白色的小小影子,然后湿热的嘴唇吻上来,贴着他的嘴唇,他闭上眼睛,她的动作却由慢变快,变得疯狂,是禁固和沉睡了太久的性和爱。
湿热的手抚上来,抚上他的胸膛和两腿这间,肉体贴上来,肌肤是这样的温暖和有弹性,这哪是个千年的古尸。
可是想到这里,刚涌上来的热血瞬间退了下去,他挣扎着站起,冲上卫生间,打开手机等时间,马上要天亮,他再也不出来。
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和敲门声,知道是她。但是不。
他没了记忆,所以无法认可和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