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再忆十八相送,那天的情景,久在我心。到后来已成为我自责的最有力的毒药。
英台那天,是我认识她三年里最漂亮的。她穿着白色的长衫,带着白色的儒冠,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若是女装,肯定倾城倾国。既是男装,也是最丰神俊郎的浊世佳公子。而我,穿的是天蓝色的长衫,带的也是同色系的儒冠,两人各拿着一把折扇,慢慢地走在西湖的长桥上。
我与她,都生得如此的好看,举止是如此的优雅,我与她,是画里的人。西湖的风景是画面的背景,而我们,是古老中国水墨山水画的主角。
一个眉间有情,一个眼角无意,不但是画,还会动,还有情,是戏。
尔后看到有后来的人扮演我们两个,那神情模样,仿若当年。让我在台下看得怔忡不得言语。
记得那天,一出书房门,就看到一对喜鹊站在房外的一棵梅树上叫得分外的响亮。正在回望住了三年房子的英台,听到喜鹊的叫声便笑了笑,说道,梁兄,喜鹊给你报喜来了呢。
我笑,说道,什么报喜。我有什么喜啊,它是恭贺你贤弟平安回家呢。
到这时我也不忘讽刺一窍不通的她女扮男装的来到学院来求学。
英台听得眼神一黯,一路无话。
在长桥上走第二趟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停在西湖边上,笑着对我说,梁兄,你看——
我说,看什么?
她说,你看水中的倒影,长得那么好看。一男一女,都在那里笑得开心得不得了。
我望向水中,这附近百米只有我和她,这水中的倒影也只是我和她的男子装扮,我望她一眼,她正鼓着勇气笑望着我。
我心在跳,我知道,不能说不能说,一让她说穿今天估计就没法收场了。
我不知道这三年里英台到底有没有怀疑过我因为无爱假装出的老实和憨厚。可是我还是决定装傻装到底。因为我不爱她,所以我不能给她机会曲解误会深陷。
我说,哪来的一男一女啊,这水中明明是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还是贤弟你,不怀好心,笑话我长得像女人呢?
现在想起这些,觉得我自已当年,真的很无耻。
只因为不爱,便这样的毫不顾忌的践踏她的表白和真心。
她果然又一次灰暗了神情,低了头。
走到第三趟的时候,经过曲院风荷。那时正是盛夏,整个曲院,无穷莲叶接天碧。莲叶下还有成双成对的鸳鸯。
英台看了就再也走不动了,双手伏在栏杆上,半响说不出话来。我只得在一壁沉默的陪着她。
末了,她也还是鼓足勇气说了,说,梁兄,假若英台是女红妆,梁兄可否愿意和我,像这鸳鸯一样恩爱缠mian,白头偕老。
我无语,直觉头大,这样的话题,我可再也不敢像以前为了哄她真实性别一样随口说愿意。
我沉吟再三,终于说道,可惜英台你不是女红妆。
说完然后极快的走了开去,等到她追上我,中间已经经过了许久的停顿。英台再也没有勇气重提刚才的话题。
这也是我的策略,我又一次顺利逃过她的纠缠。
走到第十趟的时候,我们到了灵隐寺的外面,我记得上次她曾偷偷的在这里许愿,因而得了个下下签。这次,我本以为她是再也不敢进去的。可谁知,她抬头望了这灵隐寺一眼,笑着对我说道,听说这灵隐寺的菩萨很灵,有求必应。梁兄,我们一起进去拜一下。
拜的是千手观音,不知这慈悲的女菩萨,可也管这世间这红尘的情仇爱恨。
我与她一同跪下,原以为她只是磕几个头,在心底默默祷告几遍就可以了事的。没想到她竟然合掌大声的许了愿,她说,菩萨,今日我与梁兄跪在你面前,让你见证,请你成全,我与他今日就在你面前拜堂了。说完直磕下头去。我却唬得站了起来,拉她出来,大声骂她,神经。她对我强笑,故意装调皮道,我只是好玩罢了。最后一次了,梁兄就原谅我吧。
这,英台,好像已经知道自已回去的结局,和生命中注定了的悲剧一般。
我与她在佛外对峙的时候,却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下来一小张纸来。我伸手接过,见是个五言蕺语,上写道,欲知前世因,可看身边人。欲知来世果,可看今日事。
一时愣忡,想起我和她。英台对我如此痴心,可是与我前世就有了因缘?
而后来,化蝶后想起这四句蕺语,想我今生化蝶,屡遭凶险,可是因为前生我对她太过薄情?
而英台见我发征,忙问我是什么?我怕她见了伤心,更添愁怀,便说,没什么,白纸片而已。说完就揉作一团,给丢弃了。
和英台走到十八趟的时候,她问我,我见梁兄平日规矩,不像其它同学,经常往红楼妓院跑。梁兄,可是家中已有了贤妻?
我笑,我只是洁身自好罢了。我说,没有,尚未婚配呢。见她愁苦模样,为了缓和气氛,我一时心软,不由说道,还望贤弟给我介绍。
英台听得果然亮了眼神,脸上立马有了笑容,拍手说道,我家中有个小九妹,模样和我仿佛。兄台可于一年后来我家探我,到时我给你们介绍,我把她嫁你。
我知其实小九妹多半是她,一时呆在原地,恨不得扇自已两耳光,恨自已多嘴,招来这个一年之约。
可是没有办法了,看她充满希冀的眼,盛意拳拳的脸,我只得笑着道谢,说那为兄的就多谢贤弟了。
英台却笑,一下子开心,仿佛死而复生般,重新有了希望。她说,那梁兄可记得一定要如约来啊。来年的七月初七,天上牛郎和织女聚会的日子。记得一定要来,小弟我一定扫雪而迎。
我笑,我说道,大夏天的扫什么雪,不会用古话就不要乱用。英台红着脸笑,摇头晃脑的快活,说道,恩不乱用了。我学问本来就不如梁兄。
就这样,我与她在十八趟相送后,别离,作了个一年之约。
一年后的七月初七,我以为她把我忘了,不想再生事。故意违约未去。却不知那天,英台哭得那个伤心。